在漢朝歷史上,霍氏家族的倒掉,不是偶然事件。算起來,權(quán)力世家如山塌方,像樹連根被拔掉,這已經(jīng)是第三起了。第一個倒掉的是呂家班,衛(wèi)青家族是第二個,霍光則是第三例了。
歷史仿佛要告訴我們,厲害哄哄的權(quán)力世家,玩不過二代。
霍氏家族倒塌,有人很哀傷,也很受傷。這個人,當(dāng)然就是張安世。當(dāng)初,霍光權(quán)位最重,張安世次之。如今,霍家倒了,離張安世還遠嗎?
這就叫,兔死狐悲。,不得不悲啊。當(dāng)初,張安世和霍光不僅是同事、戰(zhàn)友,還是親家。張安世的孫女,嫁給霍家某個公子。如今,霍家保不住了,他那個孫女可能也保不住了。如果孫女保不住了,他能保得住嗎?
恐懼是世界上最為有效的減肥藥。張安世一想到這,吃不香,睡不安,走路沒精神,世界仿佛都是灰色的。沒下幾日,他就瘦了幾圈,很沒人形。
卒子過了河,就沒有回頭的命。安世啊安世,前無進路,后無退路,請問你的命要留在哪里啊?這應(yīng)該是張安世心里,無數(shù)次追問自己的話。
張安世魂神不守的樣子,馬上引起了劉病已的注意。
劉病已看著張安世一天瘦比一天,既覺可憐,又覺納悶。納悶之下,他悄悄打聽,這才知道,張安世的病根,原來就系在他的孫女身上。
很快的,劉病已下赦令,將張安世孫女放出牢獄。劉病已想,你老人家總算心安了吧?肯定心安了。劉病已是這樣想的。別人也是這樣想的。或許,眼前的你也是這樣想的。
事實呢,卻不是這樣的。張安世聽到皇帝赦免他孫女后,猶如平地起旱雷,嚇得他心沉入底,找不到邊了。
張安世是真怕,不是假怕。他怕什么?他不怕霍光鬼魂半夜敲門,而是怕劉病已的綿里藏針,笑里藏刀。他更怕的還有,那只看不見的手。那只手的名字,就叫命運。
這個命運,如前所述:在漢朝歷史上,權(quán)力二代,到底能走多遠。
如果不信的話,就讓我們從頭數(shù)一下吧。蕭何很厲害吧,晚年還被劉邦投入獄,差點出不來。曹參、張良、陳平很厲害,也很會做人,他們的二代呢?默默無聞,無聲無息。太尉周勃也挺厲害,二代出個周亞夫。結(jié)果呢,周勃晚年被誣造反,周亞夫更為可憐,活活餓死。
再往下數(shù)數(shù),賈誼、袁盎、晁錯、董仲舒、竇嬰、韓安國。這些文臣武將,也算挺厲害的吧。他們不要說二代,像賈誼和晁錯,連一代都沒混完就走人了。
再數(shù),李廣算厲害吧。厲害,很厲害。從李廣到李陵都很厲害,可是三代人都不得好死,成就漢朝歷史上第一大命運悲劇家族。
再順著數(shù),最厲害的,恐怕就是漢朝第一酷吏張湯了。張湯夠厲害,眼里只有皇帝,其他的不是蒼蠅,被他追著拍;或者就是人梯,被他踩著往上爬。最后,寡不敵眾,死在朱買臣等多人手里。
張安世是張湯的權(quán)力二代。當(dāng)初,張湯位至御史大夫,身敗而亡;如今,張安世位至衛(wèi)將軍,算是到頂了。是不是也該……
不想了,真不敢往下想了。宿命,一切都是宿命啊。為什么權(quán)力二代的命,總是這么苦啊。
苦也得挨下去。于是,張安世仿佛想通了,開始正常上朝。每遇大事,皇帝叫他去說事,他屁股輕快地去了。然后,皇帝裁決大事,張安世就稱病休假。等到皇帝正式公布政令,他就裝傻,派人去丞相府詢問,皇帝是不是最近下達什么文件。于是,搞來搞去,從來沒人知道,皇帝決定的大事,張安世是參與決策的了。
張安世這招叫啥來著?不叫高調(diào)做事,低調(diào)做人;而是低調(diào)做事,裝孫子做人。裝,既然有裝的道理,在那迷局重重的棋盤上,他惹不起,總也躲得起吧。
張安世不但要裝孫子,還要積善成德,做好事。張安世做好事,有以下特點:
首先,大恩小惠,都不求謝。誰謝就請誰滾蛋。比如,有一次他推薦一個朋友當(dāng)官,那人果然升了,就上門道謝。沒想到,那人走后,他再也不跟人家來往了。其次,做好事不留名。有個郎官,跟著張安世混了很久,表現(xiàn)不錯,就是不升官。于是,情不自禁地發(fā)牢騷。那牢騷被張安世聽到了,不久郎官就升職了。再次,專替下屬護短。有一次,有一郎官喝高了,在殿上撒尿。有人告到張安世這里來,張安世把事情壓下來,回了一句話,或許人家喝的是水酒,不是真酒,不必小題大做。
莫以惡小而為之,莫以善小而不為。張安世所作所為,與道德無關(guān),與品質(zhì)無關(guān)。與之有關(guān)的,就是生存之道。
毀掉高第宅門的,可能是幾只小白螞蟻,毀掉參天大樹的,可能是根底的幾只蟲子,而毀掉張安世的,可能是屬下幾個亂竄的小人物。積小善,成大德,穩(wěn)住后院,等于保了自己一半的命。
要跳出歷史的宿命怪圈,就必須認真吸取教訓(xùn),謙虛謹(jǐn)慎地做事。這是張安世總結(jié)出來的處世之道。張安世還認為,張家父子,位尊祿高,必須及時撤下。他給皇帝上書,提出兩個請求。
請求一,外調(diào)兒子張延壽,別讓他待在京城;請求二,降低張家父子兩代人的工資。
請求得到劉病已批復(fù)。
張延壽被外調(diào),當(dāng)了北地太守;張家父子的工資,劉病已吩咐別人扣下另存,后來一結(jié)算,竟有一百萬錢。然而不久,張延壽又被調(diào)回長安,當(dāng)了太仆。
張安世心里想什么,劉病已是知道的。劉病已認為,張安世可能是多心,或者是太過緊張了。然而,他又不能說破,只好配合老人家裝一裝,秀一秀。
如果真的一直都讓張延壽當(dāng)北地太守,如果真的把張安世的工資拿掉,那只能說明,張安世活到頭了。但是,劉病已沒有這么做。所以他將張延壽調(diào)回長安,把張安世父子的工資另存起來。
這就是政治,一唱一和之間,都是藝術(sh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