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源:長沙晚報
2019-07-11 10:19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椟S的路燈下,一兩個行人在悄然地走著。因趕一批訂單,我也成為了今天的晚歸人。
走進小區(qū)時,鄰居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這個夏日的深夜里,萬籟俱寂,只有樹影搖曳。我在一個只屬于我一個人的世界里低頭走著。如果不顧及太晚睡覺影響身體健康,我倒很喜歡走在這樣的時光里??斓轿壹覙窍聲r,從路旁的垃圾桶處傳來“咣當”一聲,我才明白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扭頭看去,一個身材瘦小的老人,一只手攀著垃圾桶的邊緣,一只手從垃圾桶里拎出了一個紙盒子,腋下夾著的幾塊廢紙板,齊刷刷地掉到了地上,發(fā)出了“咣當”聲。老人也看到了我,滿是慈善地向我打招呼,說我怎么這么晚才下班。他跟我住在同一棟樓。平時,我們上下樓梯,碰到過幾次,但我心里總想著趕路,沒有花更多的時間去把老人的容顏裝進腦海,而老人已深深地把我們這些趕路人的身影印進了腦海里。
我對老人產(chǎn)生了一種憐憫之情。這么晚了,年過六旬的老人還圍著小區(qū)的垃圾桶轉(zhuǎn)悠,只是希望撿到一些廢紙,賣一些錢。我走過去,幫老人撿起掉在地上的紙板,他沒有說感謝,來自農(nóng)村的他,是不習慣什么事都說感謝的。他只是說,別弄臟了我的手。
老人跟著他的女兒進城應該有三年了,女兒在一家大型超市從事財會工作,女婿是一所職業(yè)院校的老師,一對孫子孫女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根本不需要他這么晚來撿廢紙,他留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總抽旱煙,樓梯間有旱煙的味道,準是他從這里經(jīng)過。
走在回家的路上,老人說,這些廢紙不撿怪可惜,撿了其實也賣不了什么錢,堆在家里還是個負擔。老人說,以前在農(nóng)村,一年之中也總有一兩次,有人來村里收破爛,但他們不單純收破爛,他們是賣貨郎,經(jīng)常搖著撥浪鼓進村。
我的耳朵里響起了撥浪鼓的聲音,響起了拉長聲調(diào)的的吆喝聲。聽到這一聲聲吆喝,兒時的我們開始在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里尋找失落的寶貝。一張舊報紙,一個空酒瓶,都被我們興奮地拾掇起來,捧到賣貨郎的腳邊,雙眼死死地盯著賣貨郎手里的那桿秤。
夏天的時候,我們不會“雞毛換糖”,我們會把賣廢品的錢收起來,等著賣冰棍的進村,換成一根冰棍,品嘗夏天里難得的一兩次清涼。我們的父母就不同,他們賣廢品的錢被賣貨郎緊緊地攥在手里,父母們一只眼睛看著賣貨郎手里的錢,仿佛不看著,這錢就會跑掉,另一只眼睛在賣貨郎的貨擔里搜尋,挑選一個線團一根針,或挑選一塊香皂一條毛巾,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還得從家里的箱子底拿出一些錢來交給賣貨郎,才能滿臉笑容地換回挑選出來的貨物。
時隔三四十年,老人在賣廢品時,仍是這種笑容。只不過現(xiàn)在進小區(qū)收廢品的開著三輪車,不再搖撥浪鼓。他們來到小區(qū)的消息,是老人與老人之間口口相傳的。我好幾次看到,老人們守護著各自捆扎好的廢品,圍在他們的身邊,雙眼緊緊地盯著擱在地上的那臺電子秤,等著這些廢品變成一張張他們喜愛的紙幣,就像一張張通往舊時光的船票。
我?guī)椭先税褟U紙板送到他的家門口,他輕輕地掏出鑰匙,打開門,又輕輕地把拾掇回來的廢紙放在進門處,不發(fā)出一點聲響。
我離開時,夜更深更靜了。在樓梯間,我能聽到我走過的每一步腳步發(fā)出的回響。躺在床上,做了很多很多奇怪的夢,夢中有我的童年、我的中年、我的老年,賣貨郎的吆喝聲在夢里也特別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