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蘭八十年(1568-1648年)獨立戰(zhàn)爭的過程中,1574年的萊頓解圍是一個轉折點。拿下萊頓之后,奧蘭治王威廉和他的起義者再也不怕起義很快會被鎮(zhèn)壓了。在隨后的幾年里,形式對荷蘭起義者非常有利,威廉設想建立一個自由、統(tǒng)一的尼德蘭。1571年,西班牙不但卷入了同奧斯曼土耳其的海戰(zhàn)“萊潘托戰(zhàn)役(Lepanto)”(塞萬提斯參加了萊潘托戰(zhàn)役,左手就是在這場海戰(zhàn)中被打殘,由此落得了“萊潘托殘臂人”的綽號),無暇顧忌荷蘭的反叛。此時,腓力二世在尼德蘭的軍隊又因軍餉不足而發(fā)生兵變;1576年,所有17省都簽署了驅逐西班牙駐軍的聯(lián)合協(xié)議。威廉個人也因1575年的第三此婚姻,而煥發(fā)了青春。新娘夏洛特是一位法國親王的女兒,原在一座修女院做院長,后逃離了修女院,皈依了加爾文教派。1580年,腓力二世終于得出結論,要結束荷蘭的叛亂,必須干掉威廉,國王稱威廉是“擾亂整個基督世界的害人蟲和人類的敵人(pest on the whole of Christianity and the enemy of the human race)”,懸賞重金25000克朗,對他行刺。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1582年3月18日,安特衛(wèi)普的一位葡萄牙商人的手下、名叫胡安•德•華萊圭(Juan de Jauregui)的西班牙人,趁著接近威廉的機會,近距離向威廉開槍,把他的頭發(fā)胡子都燒焦了,子彈穿過了威廉的臉頰,他身負重傷。然而,在夏洛特的精心護理之下,他竟活了過來。然而,夏洛特卻在5月8日去世了??紤]到南方的省份大多為天主教徒,并有許多腓力二世的支持者,威廉放棄了統(tǒng)一尼德蘭的設想,而希望保住北方七?。春商m)的統(tǒng)一和獨立。他回到了代爾夫特,把官邸遷到了一座古老的修道院里。一位27歲的木匠學徒謊稱是加爾文派烈士的兒子,取得了威廉的信任,得以出入威廉的府邸。
此人名叫巴爾撒扎爾•熱拉爾(Balthasar Gérard, 1557–1584),實際上是一位狂熱的法國天主教徒,自幼崇拜腓力二世,12歲就立志要刺殺威廉,除掉這個基督教世界的賊首。后來熱拉爾考入多爾大學就讀法律專業(yè),早在國王的懸賞之前,他就對同學說要干掉威廉。熱拉爾在盧森堡的時候,聽說了華萊圭刺殺失敗的消息之后,他開始精心策劃自己的暗殺行動。除了努力接近威廉,并騙取信任之外,他還設法騙得一個執(zhí)戟兵的幫助。1584年7月8日,他到威廉的官邸去查看下手的時機和環(huán)境,那個執(zhí)戟兵問他在干什么,熱拉爾說身上沒有錢,自己穿得那么寒磣,沒法去街對面的教堂參加彌撒活動,執(zhí)戟兵絲毫沒有懷疑他,就給了他50克朗,他用這筆錢購買了行刺用的槍支彈藥。事后,這個執(zhí)戟兵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據(jù)說他立刻用匕首把自己刺死了。
1584年7月10日,威廉同家人在自己的府中一起用餐完畢,等在餐廳外面的熱拉爾拔出手槍,對準威廉的胸膛開了兩槍。51歲的威廉向前踉蹌了兩步,臨終之際,說出了最后一句話:“上帝啊,寬恕我的靈魂和這個可憐的人吧(Mon Dieu, ayez pitié de mon âme; mon Dieu, ayez pitié de ce pauvre peuple.)”。槍彈穿過了威廉的身體,在墻上打出了兩個洞,現(xiàn)在,在威廉的故居,他被刺殺的地方還保留著這兩個洞和一塊紀念的銅牌。熱拉爾逃出了側門,在接近城墻的時候跳入了護城河,河的對岸是一匹備好了鞍的馬,他的腰上還綁有一個充了氣的豬膀胱,以保持他浮在水面上。但他一頭栽進了河上漂浮的一堆垃圾,被緊追不舍的威廉的侍從和一個執(zhí)戟兵所抓獲。當拘捕他的人叫他叛徒的時候,據(jù)說熱拉爾反唇相譏,說到:“我不是叛徒;我是我的主人的一位忠實的仆人。”“哪個主人?”他們問道。“我的主人是西班牙國王。”熱拉爾經(jīng)審判后,被殘忍地處死。他的家人得到了腓力二世所承諾的行刺賞金。按照歷史學家麗莎•賈爾丁的說法,這也許是世界上第一起有記載的用火器(手槍)成功暗殺政治領袖的事例。刺殺發(fā)生數(shù)小時后,荷蘭議會開會宣誓,將改革大業(yè)進行到底。在威廉之子莫里斯的領導之下,北方七省終于一勞永逸地獲得了獨立,成為了荷蘭王國,并于1648年與西班牙締結了和平。在威廉的陵墓,人們豎起了紀念碑,碑文寫道:“這里埋葬著國父威廉,他為尼德蘭的命運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后人稱威廉是“荷蘭國父”。
關于他的死,??略凇侗O(jiān)視與懲罰:監(jiān)獄的誕生》(Foucault, Michel. 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the Prison.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79. p.54)中詳細描述了熱拉爾的死刑執(zhí)行過程:“‘第一天,他(刺客)被帶到廣場,那里設置著一個大沸水鍋,他的那只犯罪的手被浸入鍋中。第二天這只手被砍掉,因為這只手落在他腳邊,他就在行刑臺前后不停地踢它。第三天,用燒紅的鐵鉗燙烙他的胸部和手臂的前端。第四天,同樣用鐵鉗燙烙他的手臂上部和臂部。這個人就這樣連續(xù)受了八天的酷刑。’最后一天,他被施以輪刑和錘刑(用一根木棒錘擊)。六個小時后,他還在要水喝,但沒有給他。‘最后,治安長官在他的哀求下下令絞死他,以使他的靈魂不致絕望和迷失’。”熱拉爾的死刑按照那個時代的標準也是殘酷至極的,按照??碌慕忉專诠妶龊咸幰詷O刑是一種政治手段,展示國家機器的威嚴,懲戒罪犯的決心,精確的操作和罪犯的極度的痛苦演化為正義得到聲張的表演,公共行刑的操作賦予了法律真實的力量和威懾,使得公眾深刻地明白權力結構的相互關系。??聦懙剑?#8220;我們應該把公開處決看作為一種政治運作。公開處決在18世紀依然被儀式化。它合乎邏輯地包含在一種懲罰制度中。在這種制度中,君主直接或間接地要求、決定和實施懲罰,因為他通過法律的中介而受到犯罪的傷害。在任何違法行為中都包含著一種‘大逆罪(crimen majestatis)’,任何一個輕罪犯人都是一個潛在的武君者。而激君者則是徹頭徹尾的罪犯,因為他不像其他違法者那樣,只是冒犯君權的某個特殊決定或意愿,而是冒犯君主的原則和君主本人。在理論上,對武君者的懲罰必須是集一切酷刑之大成。它應該是無限報復的體現(xiàn)。對這種十惡不赦之徒,法國法律不限定刑罰方式(Discipline and Punish, p.53-54)。”無論(對于西班牙天主教陣營)流芳百世,還是(對于荷蘭新教陣營)遺臭萬年,巴爾撒扎爾•熱拉爾以自己的方式轟轟烈烈地在人世間走了一遭。刺客人生,生,也快哉;死,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