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在經(jīng)過以前住過的老房子時，我會禁不住抬頭看看樓東頭掩映在濃蔭里的那幾扇窗戶。有風(fēng)吹來，老樹的枝枝葉葉一直伸到樓前，撫摸著老樓的墻，撫摸著老屋的窗，愈發(fā)襯出老屋老樹蔥籠纏綿的愛意深深。
搬進(jìn)新居后，房子雖然敞亮、美觀，我心里卻依舊常常記掛著老屋那臨窗樹葉歡快拍掌的喧嘩聲聲；槐花、桂香清馨的漫舞陣陣；夏蟲秋蟋細(xì)細(xì)碎碎的你唱罷了我登臺的熱鬧和雨后波浪般卷來的層層蛙聲；依舊細(xì)心觀察著老屋些微的變化，老屋新主人換了鋁合金窗戶......換了紗窗....新裝了空調(diào)......新玻璃換下了那塊因為冬天生火爐被父親挖了個圓洞的小木板......望著比我年齡都大的灰磚外墻上，嵌著雪白嶄新的空調(diào)主機(jī)，那份不協(xié)調(diào)就像一個上了年歲的小腳阿婆，蒼蒼白發(fā)上竟插朵嬌艷艷的大紅花兒。
每個人都有老家。老家的概念具體在人們心中，有的是青黛濃濃，深深大山里的云中人家；有的是村頭歪脖子老樟樹下的石碾子；有的是小院籬笆上爬滿紅艷艷的打碗花花兒；有的是雞鴨階前走，紅椒掛半墻的老屋。
老家是游子思戀不絕的念，老屋是兒女親情的根。老屋承載著、見證著、充盈著每個家庭的喜怒哀樂、熟悉的味道和只屬于自己家庭的記憶。老屋里的一磚一瓦，一桌一凳甚至墻角陳年雨水的洇印、年久失修的細(xì)痕，都會鐫刻在一生的記憶里。晨曦朦朦時的霧汽，寒冬奇異的冰窗花，夏季珠般的雨簾，無不融化著怎樣的情結(jié)，升騰著舊日懷想的微溫，讓我被歲月磨砂許久的心，溫馨柔軟。
舊時的鄉(xiāng)下，老人至死不離故土。再老、再富貴、再多病也要千里迢迢趕回家鄉(xiāng)終老歸根?，F(xiàn)在，大批的農(nóng)村人口進(jìn)城，田地荒蕪，房屋舊損。許多老屋無人氣潤養(yǎng)、維護(hù)、打理而瓦毀墻塌夷為平地，融入原始，成為古老。一座座老屋就像一位位睿智的白須老人，一本本古舊的線裝書，記載著多少人間俗事和生命之源的甜。老屋，它完成家族繁衍、棲息、生存的夙愿。最后的結(jié)局，亦悲亦喜，滄桑悠遠(yuǎn)。它不會說，由人們想去。
我不知道人們離開老家時是怎樣的離腸幽幽，不知道他們還愿不愿意、會不會回來。離了家鄉(xiāng)沒了老屋，他們的魂兒真的是人間沒有安身處，只能天涯浪跡。即便是義無反顧地走出老家，走出大山，走出草原。可那原野飽含麥香的風(fēng)、那山里柔柔的情歌、那悠悠顫顫的馬頭琴聲，那故鄉(xiāng)老槐樹梢上，因思念而清瘦的月兒會不會殷殷切切、幽幽蕩蕩、清清泠泠挽著他們的寸寸離魂兒，牽著他們相思千緒的心兒，回家？
有幾年，我工作在小時候曾經(jīng)住過的某市。在一個有著二層樓的小院里有我兒時的童謠。記得院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橡樹，每年都會落下許多深褐色的橡子。鄰家的小哥哥在它側(cè)面挖一個小洞，從上面的切口里掏出粉質(zhì)的橡子仁，插一截細(xì)細(xì)短短的竹子就是一個“小煙斗”。鉆兩個小洞，系上小紅繩就是“小桶”。他給我做了好幾個小橡子桶，我一個指頭勾一個，就這樣扎煞著雙手到處炫耀著招人嫉妒。
終于有一天，揣著慌慌的心兒，推開吱呀的木門，走進(jìn)熟悉的小院似走進(jìn)自己的過去。院里沒有人，四處靜悄悄的。花壇、走廊、樓梯、后院，我一一巡視著、追憶著。橡樹，樹上可以塞紙條的“秘密”小洞，后院的丁香都還在，只是更高更粗壯了。隱隱有孩子的笑聲！在哪？真希望是幼時的小伙伴從時光中穿越回來，我多想歡歡地奔向他們，笑在一起；我多想天地能為我，不老不荒。最后，我來到樓下門前的平臺，慢慢抱膝坐下，想著、看著、念著、落下淚。
夢的翅膀經(jīng)常帶著我穿梭回到童年，回到兒時的老屋，重映著暖暖的太陽照進(jìn)屋，門前開紅花，家里有爸爸媽媽的情景。那時的父母好年輕，強(qiáng)壯的體魄，明亮的笑容燦如春花......醉知酒濃，醒知夢空。愈發(fā)覺得世上真的沒有什么能圍攬住歲月遠(yuǎn)逝的恨，耽美的思念憂傷成曲，在心海里淺唱不絕。
橡樹依舊在，小院依舊在，可我年輕的父母哪里去了？我兒時的“小竹馬”“小青梅”哪里去了？會做煙斗和小桶的小哥哪里去了？那么多那么美的過去又哪里去了呢？望著我離開幾十年曾經(jīng)的家，我知道再回來的是自己，回不來的是清美的過去。
再也不會有了當(dāng)年彌散在鄰里間親切溫馨地交往；再也不會有了小伙伴們嬉笑喧鬧；再也不會有了夏夜星空下父母蒲扇上搖落下的美麗故事；再也不會有了上學(xué)時樓宇間此起彼伏地呼喚和歡快的鈴鐺聲；再也不會有了......
遠(yuǎn)處傳來陣陣賣酒釀的“梆梆”聲。一聲聲敲落了多少陳年往事，急促促敲醒了多少不愿醒來的夢。似針，敲入心。
老屋在心上，親情在心上。只有記在心上的，才是真正自己的；只有心的盛開，生命才會一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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