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科才
【作者簡介】章科才,筆名雪洗,四川瀘州市人,現已退休。工作之余,動筆寫一些令我心動的人和事,偶有作品登載在省、市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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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岳父之前,耳里聽到的是:這個老頭子固執(zhí),倔犟,沒有一點親情,手握大權,卻不同意將部隊復員的兒子安排進縣工商局;老家來的侄兒想讓他在縣里找份工作,也被拒絕,搞得家里的人怨氣滿腹。
也許,冥冥之中,我與岳父天生就有一種緣分,在這祥的語言環(huán)境中,好友牽線讓他女兒成為我女朋友。當時,岳父因病在縣醫(yī)院住院治療,僅在醫(yī)院見了我一面,話沒有說上幾句,對我一點不嫌棄,欣然同意女兒與我交往。
我踏進岳父家門后,在岳父面前處處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惱他,更怕他像訓斥兒子那樣,讓我無地自容。經過一段時間相處,我發(fā)現當初的顧慮完全是多余的,岳父從未對我紅過臉,對兒子也是講道理多,訓斥少,更不是像有人說的那樣沒有親情。
岳父是湖北棗陽人,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哥哥兄弟。一九四八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后,跟隨部隊轉戰(zhàn)千里,挺進四川,直到下地方工作。先在隆昌安家,后因工作調動,舉家搬遷到納溪,由于忙于工作,七十年代初才回老家看望親人。
在日常的生活中,我發(fā)現平時少言寡語的岳父,一到了中秋、春節(jié),幾杯白酒下肚,性情猶如暴雨來臨前的天氣,瞬間發(fā)生變化。
一九八三年中秋節(jié),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高高興興地舉杯歡慶,開始還笑容滿面的岳父,剛喝下一杯酒,臉色堆滿愁容,一下撲在桌子上“鳴鳴”地哭泣,除了我感到驚訝之外,其余的人都面面相覷,默不作聲,原本高興的氛圍,剎那間被憂傷籠罩。過了一會兒,岳父抬起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看著我,說話的聲音有點哽咽:“小章,讓你見笑了,我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在全家高興的時候痛哭,是心里難受啊!我八歲那年,父親被反動派殘殺,尸首在何處都不知道。母親傷心過度雙眼失明,我年幼,沒有照顧好母親;五五年母親去世時,我都未能回家見上她老人家最后一面。離開家二十多年,七二年第一次回到老家,時隔母親去世十七年了,才去母親墳前跪著拜了幾拜,以表我遲到的一點孝心。又十多年過去了,平時想他們,都裝在心里,在這合家團圓的時候,我實在無法控制對父母的懷念,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想念。”說著,淚水再次從眼眶流出。
其實,這樣的情景在我未進入岳父家門之前,每到中秋和春節(jié)都會呈現,家里人只有陪同他對天堂的父母、兄長的懷念,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想念。也許,這就是岳父的固執(zhí),而這種固執(zhí)伴隨他五十多年,直到升入天堂和父母、兄長團聚。
與岳父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對他的倔犟有了更多的了解,特別是七十年代初發(fā)生的事,讓我從他的倔犟中看到了濃濃親情。
妻子的姨媽生了一對龍鳳胎,在上已有一兒一女,本人又沒有固定工作,僅有姨父一個人的微薄工資維持全家生活,再撫養(yǎng)這對雙胞胎,他們感覺經濟壓力較大,加上聽外面?zhèn)髀?,龍鳳胎不好養(yǎng),如果不抱其中一個送人養(yǎng)育,就要死掉一個。于是,姨父夫妻倆為是否送一個出去感到猶豫。岳父知道后,非常生氣,他當晚趕到姨父家,臉色慍怒,說話的聲音比平常調高,明確告訴姨父,傳聞不可信,孩子絕對不能送人,再窮再苦都要將孩子養(yǎng)大。最后他告訴姨父,兩個孩子每個月的奶錢由他負責。
姨父聽了岳父的話,內心很感激,但他不愿拖累岳父,便對岳父說:“岳母已在你們家生活,下有四個孩子,你還要關照老家的親人,經濟也不寬裕,再支持我們,你們也過不好。我現在不想把孩子抱出去了,苦就苦點過嘛,孩子的奶錢你就別考慮!”
岳父聽姨父說不送孩子出去,心中的火氣平緩許多,可聽姨父叫他別給與經濟扶持,臉色一沉,大聲武斷地說:“就這樣定了,每月我出奶錢,你們撫養(yǎng),你敢不接受,我敢把你家的鍋砸了。”說完,不等姨父答話,轉身離開了姨父家。
岳父回到家里,立即要求岳母壓縮家里開支,他也主動減少抽煙喝酒數量。后來,岳母每個月將節(jié)約的錢,按時送到姨父家,保證了兩個孩子健康成長。若干年后,姨父給我談起這件事,掩飾不住對岳父的感激,緋紅的兩眼淚花閃爍,話中充滿敬佩之情。
我與岳父相處一晃就過了十年,在一個星期天上午,我們父子倆在擺談時,我將藏在心里的疑問向他提出,當年,真的不心疼唯一的兒子嗎?就沒有想過將兒子安排進工商局也符合安置政策?
岳父聽了我的疑問后,他告訴我,當年沒有讓兒子進工商局,不是自己沒有親情,不痛愛自己的兒子,作為工商局長,有權將自己的孩子安排進好的單位,那些父親無權的孩子就不該進好單位嗎?他安置平民子弟心安??!如果是現在,他仍然會按照當初的決定辦,干革命工作哪里都是一樣嘛!岳父停頓了一會兒,又告訴我,十多年來,兒子在企業(yè)吃了不少苦,生活時常捉襟見肘,他有時也感覺對不起兒子,都偷偷掉了幾次眼淚。希望我在今后多幫助這個兄弟,也幫他彌補欠兒子的這份情。說著,岳父眼里浮出了淚花。
時間轉瞬即逝,岳父一年年老了,心里的親情愈加濃厚,對父母的懷念,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思念更加熾熱,他對我說,自他離開老家?guī)资陙?,前后只回去過兩次,現在身體差了,想回去再拜拜母親,已力不從心,希望我安排點時間,代他回去看望老家親人,到他母親墳墓前盡點孝。我看著岳父那期盼的眼神,看到了他那深如大海般的親情、刻骨銘心的孝心,當我答應他一定回老家時,他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與岳父相處了二十年,從當初的懼怕到后來擺談甚歡,我讀懂了岳父,他不是一個沒有親情的人,而是時刻將親情放在心中,始終保持著一種超凡脫俗的純樸之情,一種不被塵埃沾污的舔犢之情,一種令我終身崇敬、效仿的真摯感人之情!
(圖片來自于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