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明月多情應(yīng)笑我，笑我如今

202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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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明月多情應(yīng)笑我

明月多情應(yīng)笑我，笑我如今。辜負(fù)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
近來怕說當(dāng)時事，結(jié)遍蘭襟。月淺燈深，夢里云歸何處尋。

by 納蘭性德

納蘭容若：明月多情應(yīng)笑我，笑我如今

世人向往的榮華富貴，抵不過舉案齊眉的旖旎，《浮生六記》其實斯世足矣。李清照二十五歲逢人生大變，始“易安居士”，她與趙明誠琴瑟和弦，居于鄉(xiāng)間，飯罷賭書，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記載某事，決勝負(fù)為飲茶先后，氤氳灑灑，其樂融融。

納蘭詞皆性情，多讀尤以傷懷，不知情以為矯情。故擇日讀之，配以日頭正盛，汗流浹背之際，向往昔追溯，原本就是詞人自己的事情。李清照賭書的典故，他也用得，“賭書消得潑茶香”，實是回憶那人，點點滴滴，便是尋常。

納蘭的盧夫人多才多藝，可惜的是“成婚三年后妻子亡故”。如此她大概屬于活在詩詞里最多的女人之一，三年惦記一生，納蘭“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卻是俗世實實在在的孤獨。

葉嘉瑩先生言納蘭詞，年輕時覺得好，中年后覺得不好，年老讀之卻覺得好了。納蘭用典成癖，逢酒必愁，故此年輕時讀的是哀愁之表，人之中年，多在欲望浪花里漂浮，快意盡興，未必愿看清其間的糾纏，于是況味留到了暮年，垂垂老矣，徒然傷懷。

讀書基本要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不然容易索然無味，若是獵奇清純，照鏡子般的按圖索驥，往往最能瞧出寫作者的真意。詩詞更是如此，透過納蘭反反復(fù)復(fù)的技巧，最先知曉冷暖的，還是年輕無暇的靈魂。

“愛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終成眷屬的厭倦，要么苦于未能終成眷屬的悲哀?！?/span>錢鐘書在《圍城》里的感慨，多少有點古典的意趣相仿，愛情也是欲念初始，納蘭的“人生若如初見，何事悲風(fēng)秋畫扇”，糾結(jié)于愛與不愛，還是短暫點妥當(dāng)。

人生的兒女情長，就在朝朝暮暮，瑣碎的凡庸，既令人疲憊，又恍然如夢戀戀不舍。納蘭隨康熙出關(guān)東巡，皇帝祭拜祖宗，詞人百無聊賴，落落寡歡，到了山海關(guān)，風(fēng)雪癡迷，“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夜里的夢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

皇帝的行營，“夜深千帳燈”，所謂壯麗，莫過于此。只是納蘭一等侍衛(wèi)，羈旅諸多不適，這也是厭倦，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厭倦。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夜深人靜，燈火通明，惆悵的人兒，大不相同。

納蘭的銷魂屬于江淹的銷魂，銷魂真得屬于人類，哀傷與快樂的極致都屬于銷魂。聊齋先生《西湖主》是書生意淫終極之作，男主沒有進(jìn)士及第，甚至都沒有中舉，僅憑一念之善，與洞庭湖公主做了神仙眷侶，此謂“明允公，能令我真?zhèn)€銷魂否？”。一個淺淺畫眉的女子，嬌滴滴的唏噓，是人是妖是仙，又何妨？

這種快樂的銷魂是納蘭哀傷銷魂的反面，哀傷與歡樂，唇齒相依。萬千錦繡，萬千世人，都與我無關(guān)，唯有你，“爭教兩處銷魂”。王國維言其北宋以來，一人而已。詞人感慨江山輪回?zé)o定數(shù)，言之意下，自己的失眠和思念屬于那個人，還在心中糾纏著彼時的對與錯。

“而今才道當(dāng)時錯”，情殤所致。詞中意味，有時不定是夏蟲不可語冰，類似納蘭心性，風(fēng)吹草動都會惆悵不已，所以后世釋疑，既是思戀入宮的表妹，又是懷念早逝的亡妻，抑或與同樣才情的沈宛應(yīng)和之作。

飽經(jīng)離亂的杜子美，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建成安身草堂，次年春，鄰居小娘子家周遭幽徑鋪滿了鮮花，一枝壓著一枝，詩人觀之盡掃心中霧霾，“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大好春光，沒來由的一陣風(fēng)，納蘭覺得這場思念早該結(jié)束。只是杜甫能暫時收斂消弭的抑郁，納蘭把它們種在隔年的詩詞里了。

【繪畫：永山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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