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最后一天，編劇于正發(fā)文，就《宮鎖連城》侵犯《梅花烙》版權一事向瓊瑤道歉。在道歉信中，他表示自己并非不愿意承認錯誤，而是缺乏足夠的勇氣。
面對于正的道歉，瓊瑤在網(wǎng)上發(fā)文回應，她表示，于正的道歉，是給她2021年的新年禮物，“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件不幸事件，總算落幕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于正道歉的同一天，郭敬明就小說《夢里花落知多少》抄襲莊羽的作品《圈里圈外》一事在微博上道歉。要知道，法院判決郭敬明向莊羽道歉已經(jīng)是2006年的事了。
其實，于正和郭敬明的經(jīng)歷有很多相似之處：作為文字工作者，兩人都曾陷入關于著作權的糾紛；在法院終審判決后，兩人均選擇拒絕道歉；如今，兩人又都選擇于2020年12月31日為多年前所犯下的錯誤道歉。難怪網(wǎng)友戲稱12月31日為“全國道歉日”，畢竟，連于正和郭敬明都在這一天道歉了。
“于正向瓊瑤道歉”一事在登上熱搜的同時，也使得幾年前備受關注的“瓊瑤訴于正案”再次回到人們的視野。以下是“瓊瑤訴于正案”中幾個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
2014年5月28日，瓊瑤向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稱于正、湖南經(jīng)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東陽歡娛影視文化有限公司、萬達影視傳媒有限公司、東陽星瑞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侵害其著作權。瓊瑤指出，于正未經(jīng)其許可，擅自采用其創(chuàng)作的電視劇劇本及同名小說《梅花烙》中的核心獨創(chuàng)情節(jié)進行改編，創(chuàng)作電視劇劇本《宮鎖連城》，并由四家公司共同攝制了電視劇《宮鎖連城》。瓊瑤認為，被告嚴重侵犯了劇本及小說《梅花烙》的改編權與攝制權，請求判令被告停止侵權、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賠償經(jīng)濟損失2000萬元。
2014年12月25日，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對“瓊瑤訴于正案”進行宣判。一審法院認定五名被告構成共同侵權，要求被告立即停止電視劇《宮鎖連城》的復制、發(fā)行和傳播行為，賠償原告人民幣500萬元，于正向原告公開賠禮道歉，消除影響。一審判決后，被告均表示不服，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2015年12月16日，“瓊瑤訴于正案”二審維持原判，瓊瑤勝訴。
2018年4月26日，由于于正敗訴后并未按要求公開道歉，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強制執(zhí)行，在《法制日報》上刊登了判決的主要內(nèi)容。
讀到這里，相信大家可能已經(jīng)感到頭暈了。然而，真正的案件審理過程的復雜程度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到底有多復雜呢？復雜到需要寫一本書才能闡明其中所包含的各種問題。
《文藝作品侵權判定的司法標準：瓊瑤訴于正案的審理思路》一書就致力于探討“瓊瑤訴于正案”中所涉及的方方面面的法律問題。值得一提的是，這本書的作者宋魚水、馮剛和張玲玲，正是“瓊瑤訴于正案”的一審法官，通過他們的講解，我們可以直接順著法官的思路，了解法院審判中到底是如何判定文藝作品侵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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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瑤訴于正案的爭議焦點問題
“瓊瑤訴于正案”無疑是一起極為復雜的案件。一方面，涉案主體眾多，被告不僅包括于正本人，同時也包含其他四家與電視劇《宮鎖連城》相關的公司；另一方面，涉案作品繁多，主要有五部，分別是劇本《梅花烙》、小說《梅花烙》、電視劇《梅花烙》、劇本《宮鎖連城》、電視劇《宮鎖連城》。其中，劇本及小說《梅花烙》為瓊瑤據(jù)以主張該案維權的原著作品，劇本、電視劇《宮鎖連城》為瓊瑤訴稱的侵權作品。
基于原、被告的訴辯主張以及對案件事實及法律問題的梳理，法官們將“瓊瑤訴于正案”的核心爭議焦點問題歸納為以下六點：
第一，劇本《梅花烙》著作權歸屬；
第二，小說《梅花烙》和劇本《梅花烙》的關系；
第三，瓊瑤女士所主張被改編和攝制的內(nèi)容能否受到著作權法保護；
第四，《宮鎖連城》劇本是否侵害了《梅花烙》劇本及小說的改編權；
第五，《宮鎖連城》電視劇是否侵害了《梅花烙》劇本及小說的攝制權；
第六，侵害改編權及攝制權主體及民事責任的認定。
其中，關于前兩個問題的答案是比較明確的：
第一，劇本《梅花烙》的著作權歸瓊瑤所有。雖然電視劇《梅花烙》字幕中有“編劇林久愉”的署名安排，但是根據(jù)林久愉本人出具的聲明書，瓊瑤才是劇本《梅花烙》的作者，林久愉只負責不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整理工作，電視劇中的署名安排只是為了提攜新人；
第二，小說《梅花烙》和劇本《梅花烙》都是瓊瑤的作品，前者由后者改編而來，但二者都具有獨創(chuàng)性，都依法享有著作權。
至于本案涉及的其他幾個焦點問題，則需要更加復雜而詳細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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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與表達的邊界
要想解決第三個焦點問題，即“瓊瑤女士所主張被改編和攝制的內(nèi)容能否受到著作權法保護”的問題，我們首先要了解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思想和表達的區(qū)別。
著作權有一個重要的原則，那就是不保護作者的思想，只保護作者對思想的獨特表達。然而，在實際的操作中，我們往往很難區(qū)分什么是思想，什么是表達。以敘事性文字作品為例，作品的主題屬于不受著作權法保護的“思想”，每一處具體的描述則構成“表達”。
但是，處于主題和細節(jié)這兩個極端之間的內(nèi)容，包括故事的情節(jié)、故事的結構、故事中主要的事件、事件之間的順序、人物的性格、人物之間的關系等屬于“思想”還是“表達”就難以認定。
思想還是表達難以界定
為了使人們更好地對思想與表達進行區(qū)分，作者提出了“金字塔”理論，即將一部文學作品中的內(nèi)容比作一個“金字塔”，“金字塔”的底端由最為具體的表達構成，而“金字塔”的頂端是最為概括抽象的思想，中間存在若干的階段。人們可以根據(jù)特定內(nèi)容在“金字塔”中的位置來判斷它屬于表達還是思想，當特定內(nèi)容所處位置越接近頂端，越可歸于思想；而其所處位置越接近底端，越可歸于表達。
值得注意的是，對表達的理解不能僅限于表達方式或文字符號，更重要的應在于表達內(nèi)容。文學作品中的表達可以包含故事的結構與故事的情節(jié)，包括主要事件、事件的順序、基于特定邏輯及布局形成的情節(jié)串聯(lián)整體、人物間的交互作用及發(fā)展等具有一定的具體性且能夠體現(xiàn)作者思想的獨創(chuàng)性成果。
在“瓊瑤訴于正案”中，瓊瑤主張被改編和攝制的內(nèi)容包括：劇本和小說《梅花烙》的具體情節(jié)、基于具體情節(jié)形成的整體串聯(lián)、人物設置及人物關系。正是基于對思想和表達邊界的深刻理解，法院審理認為，瓊瑤提出的內(nèi)容應該屬于著作權的客體范疇，能夠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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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編權與攝制權
在“瓊瑤訴于正案”中，“改編權”與“攝制權”是兩個備受關注的概念，而圍繞這兩個概念也產(chǎn)生了一系列爭議焦點問題，比如《宮鎖連城》劇本是否侵害了《梅花烙》劇本及小說的改編權，《宮鎖連城》電視劇是否侵害了《梅花烙》劇本及小說的攝制權，以及改編權及攝制權主體及民事責任的認定。
首先，讓我們來了解一下改編權。根據(jù)《著作權法》規(guī)定，改編權，即改編作品，創(chuàng)造出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新作品的權利，未經(jīng)著作權人許可，以改編、翻譯、注釋等方式使用作品的，屬于侵權行為。
改編最重要的兩個核心要素是保留原作品的原創(chuàng)性表達和附加新的原創(chuàng)表達，最終創(chuàng)作出新作品，這也是改編權所控制的兩個核心環(huán)節(jié)。
在“瓊瑤訴于正案”中，于正創(chuàng)作的《宮鎖連城》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作性，屬于新作品，但是，判定侵害改編權的關鍵還需要考慮被告創(chuàng)作的新作品是否使用了原作品中的原創(chuàng)性表達，即能不能從在后作品中看到在先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的痕跡。
侵害改編權的司法判斷一般遵循“接觸＋實質(zhì)性相似”的判斷原則和方法。在改編權侵權判定中，首先要判斷被告是否接觸了原告的作品，或者是否具有接觸原告作品的可能。接觸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是作品未發(fā)表但有證據(jù)證明被告實際接觸了該作品；二是作品已發(fā)表，處于公之于眾的狀態(tài)。滿足了這一條件以后，就需要對原告和被告的作品進行比對，判斷在后作品中的相關表達是否與在先作品中的相關部分表達構成實質(zhì)性相似，而具體的判斷方法則與我們在上文中介紹的“金字塔”理論密切相關。
以“瓊瑤訴于正案”為例，一方面，電視劇《梅花烙》的播出時間和同名小說的發(fā)行時間要遠遠早于劇本《宮鎖連城》的創(chuàng)作時間，于正完全有機會接觸瓊瑤的作品，事實上，于正也曾多次在公共平臺上表達對瓊瑤作品的喜愛；另一方面，經(jīng)過對原告和被告作品的比對，可以發(fā)現(xiàn)《宮鎖連城》前半部分使用的情節(jié)和人物關系等基本屬于《梅花烙》劇本和小說的主體框架和基本內(nèi)容，二者內(nèi)容構成實質(zhì)性相似。因此，在后的《宮鎖連城》構成對于在先《梅花烙》劇本和小說的改編，前者對后者改編權的侵害是可以成立的。
聊完了改編權，我們再來看一看攝制權。根據(jù)《著作權法》規(guī)定，攝制權，即以攝制電影或者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將作品固定在載體上的權利，將他人的小說、戲劇等作品拍攝成電影、電視劇等影視作品應當取得作品著作權人的許可，未經(jīng)許可，使用作品中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內(nèi)容構成攝制權侵權。
在“瓊瑤訴于正案”中，電視劇《宮鎖連城》根據(jù)劇本《宮鎖連城》攝制而成，內(nèi)容基本一致，在劇本《宮鎖連城》與劇本、小說《梅花烙》之間存在演繹創(chuàng)作關系的情況下，該攝制行為依然屬于瓊瑤享有的原著作品攝制權控制范圍。各被告未經(jīng)瓊瑤許可攝制電視劇《宮鎖連城》，事實上使用了瓊瑤劇本、小說《梅花烙》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侵害了瓊瑤享有的攝制權。
看了以上的介紹，我們或許會有這樣的感覺：于正的劇本《宮鎖連城》侵害了瓊瑤原作品的改編權，而其他四個被告的公司參與攝制的電視劇《宮鎖連城》侵害了瓊瑤原作品的攝制權，雙方各自承擔特定責任，界限分明。然而，真實的情況并沒有這樣簡單。
事實上，劇本《宮鎖連城》雖然由于正直接創(chuàng)作，但是只有在各公司審查同意劇本內(nèi)容之后電視劇《宮鎖連城》方可拍攝，因此，其他幾家公司實際上參與到了劇本《宮鎖連城》的創(chuàng)作，對劇本創(chuàng)作存在“共同的意思聯(lián)絡”，共同侵害了原告瓊瑤的改編權。
而電視劇《宮鎖連城》的攝制雖由于正以外的其他各被告直接執(zhí)行，但劇本《宮鎖連城》的創(chuàng)作為電視劇的攝制提供了基礎，劇本《宮鎖連城》的創(chuàng)作工作屬于電視劇《宮鎖連城》拍攝、制作的其中一環(huán)，因此，于正為電視劇《宮鎖連城》的拍攝提供了實質(zhì)性的幫助，與各被告之間構成共同侵權，應承擔連帶責任。
以上就是“瓊瑤訴于正案”中涉及的幾個爭議焦點問題。要知道，這些問題僅僅是案件審理中最核心、最關鍵的問題。如果再考慮與案件相關的各種細枝末節(jié)，足以想見全案的復雜程度，借助法律武器保護支持產(chǎn)權的難度由此可見一斑。然而，正是在無數(shù)法律從業(yè)者乃至社會各界的不斷努力下，原創(chuàng)者們的合法權益才能得到更加有效地保障，當代中國文化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才能在法治化的軌道上順利運行。
今日活動：你如何看待“瓊瑤訴于正案”的判決？你認為如何才能更好地保護原創(chuàng)者的知識產(chǎn)權？在留言區(qū)和大家交流一下，小北將挑選2位幸運讀者，贈送今天的主題圖書《文藝作品侵權判定的司法標準：瓊瑤訴于正案的審理思路》。
三位主審法官為你揭曉“瓊瑤訴于正案”中為什么一定要讓于正道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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