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父親的十件事。
應趙伯伯之問,特回憶父親的十件事。兄弟姐妹之中,唯我在他身邊最久,而且又是在文革中,由我替他抄那些寫不盡的“交待材料”,所以我知道的較多。
目錄:
1,我家的身世。2,動蕩的年月。3,天津中紡公司起義。4,解放初的生活。5,順利度過了57年的反右運動。6,參與制定工業(yè)60條。7,“管理也是科學”8,文革中。9,退休后的流動生活。10,臨終的遺憾。
1,我家祖籍山西。明初,被移民到河北冀縣墾荒。呆在冀縣西北,衡水西南、深縣東南的交匯點上,其他兩縣[衡水、深縣]都可看到。[前磨頭火車站南約四十里]。兄弟四個是這樣分家的,東、南、西、北各立一家。莊名就為傅家莊。
不久我的祖上[老大家族]承舊業(yè),搬到北京大柵攔,開了一家成衣店。清末大柵攔的一場大火,使我爺爺家徹底破產(chǎn)了,爺爺正值年少,就開始在口外和東北做皮貨買賣。近四十歲才獨自回家鄉(xiāng),買地、買房、成家。他沒務過農(nóng),但走南闖北見識很廣,小時受過教育,有文化,就在自己家里辦起了全莊唯一的私塾,自己當先生。家里的地,農(nóng)忙時雇短工干。
這時的家境并不富裕,爸是在縣城里完成了初中學業(yè),家里無力再供他去外地上高中。是他老師發(fā)動了全校募捐,送他去北京四中上高中的。抗日勝利后,他多次打聽,但該校以被日本人解散了,舊
2,他不等大學畢業(yè)就逃日本到西安,我媽一家先期到西安。他們在西安結婚。
他就業(yè)在“西京平報”,我媽在陜西省政府,他先是做跑外的記者,游歷西安周圍的各縣,專寫評各地時政的文章。后來當上了西京平報的總編。他向我解釋說:他只管組稿、不管方向和人事,人家另有社長—是老板。在他看來,他們的報是客觀的,中立的。
在這時,他兼任陜西省政府的教材編委會編輯,[不必去上班]這個編委會在職人員集體參加國民黨,他知道這事,但不知他這兼職人員是如何辦的,經(jīng)文化大革命的查實,那里有他。為他這個“不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受了不少苦頭。
西安事變失敗后,國民黨政府追查西京平報的責任。找茬把報社封了,多虧八路軍住西安辦事處的從中幫助,沒有抓到人。延安方面的人都先期撤走了。
這之后,便是在西安失業(yè),在這期間,他當過西安軍校的政治教官。主講戰(zhàn)時全國總動員。這是他的一個動蕩的年月。
3,49年一月,這時遼沈、淮海戰(zhàn)役已結束,解放軍包圍了天津。中紡公司總部急電天津中紡公司:“炸毀天津六個紡織廠、高層領導成員全家搬往上海。”這一消息地下黨也知道了,他們屋的清掃工徐**就是地下黨,[徐的兒子是我小學同班]他們之間的往來全是在玻璃扳下留條子,各廠工人都組成了護廠隊,不許外人進。相持之中,四個領導商量了形勢,既然炸廠根本不能干,中紡公司的命令肯定要違抗,那就不如“起義”。
那時我爸是天津公司秘書長,另三人是一個經(jīng)理、兩個副經(jīng)理,他們在一起商
定: 1,派人混出城,和劉仁為代表的中共談判。2,向中共地下黨交出全部檔 案。
4,,解放后,公司經(jīng)理楊亦周、出任河北省副省長、公司副經(jīng)理劉歭鈞、出任河北省紡織廳副廳長、副經(jīng)理王瑞基、出任遼寧紡織廳副廳長,我父親留他原任,改名為局辦公室主任,工資都基本沒動,我父親略加了一點和行政12級一致。各廠廠級都當副職保留下來。
幾年間他先后抓了成立紡織醫(yī)院[現(xiàn)天河醫(yī)院]、紡校[現(xiàn)天津工大]。后來事物性工作使他覺的沒意思,他一再要求歸口或換個技術工作。對歸口外調(diào),上級不放,換個技術工作可以,55年他調(diào)進棉一當副廠長、抓經(jīng)營。
迎接他的是一場特大技術事故,棉一發(fā)生了鍋爐大爆炸,他們在天津海河東,當時我在河西紡織局子弟小學上小學。遠離近十里地,轟的一聲響,震的玻璃都顫。
事后聽我父親講:中午下班前,他和其他廠長剛從那屋走過。事后主管廠長換了地方,動力科長坐了監(jiān)獄。
這之后讓他出任了河東區(qū)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
5,57年的鳴放開始了,棉一廠的工作因為幾個主要的人少了,忙極了,忙的我爸爸很少去。以我爸對明史東廠制的研究,對當時發(fā)生的事是很小心的,以他的性格和不善言談,當時很少說話,
那時他們好象有什麼不祥之兆,每晚我媽必定叫我去無軌車站接我爸,一等就是一、兩個小時。
對政治他和我媽素來有自己的看法,但從來不和我們多談,怕影響我們。那時我是班支書,在學校很受寵,可回家總受他訓,他常說我聰明外露、桀驁不馴總要吃大虧。后來在文革中果然是我最讓他操心
在我們家有個規(guī)定:三個男孩子必須學工,三個女孩子可以學文。為什麼?爸的規(guī)定。但這使我以后收益不小。
6, 60年他去東北鞍山參與制定工業(yè)69條。自55年后他一心撲在工廠的經(jīng)營中,`案頭總有一些關于經(jīng)營的書,很快就成為天津的搞經(jīng)營的專家。60年他代表天津和劉少奇他們一起制定了工業(yè)60條,還和他們一起照了像。
7, 61年我因病休學在家,每天陪他在海河邊散步,一回我說:我們學校還有個“工經(jīng)專業(yè)”。專門培養(yǎng)廠長。他說:那就對了/你知道我們一年上交的利潤是多少?一年一個“棉一”呀/兩年就要翻一翻。外行人看廠長是“權力”,其實是“技術”,如果我們都老了誰來接班呀,還不該培養(yǎng)點接班人。
爸的一席話使我開了殼,認識到管理是“技術”,凡事都要想遠一點。
8, 文革中.。
他在文革中可分為三部分:初期、中期和后期。初期基本沒他的事,只是在小學生們破四舊時觸及到一點。他的職責是抓生產(chǎn)。
中期為歷史問題使他被當做運動的重點,審查。被關在廠單身宿舍好幾個月接受審查。這其間難免不受到非人的待遇。這是我估計的,因為他后來問我:你在中學時得罪過什麼人?我想了一下,那只能是為在學校出現(xiàn)反標的事。哪個當事人的家屬很可能在棉一。翻案是不可能的,只能伺機報復。
后期他被放置起來,既不解放、也不說怎麼辦。這期間我們的住房被壓縮,先是由四間變?yōu)閮砷g、后來又變?yōu)橐婚g。小弟小妹上山下鄉(xiāng)去了,平時家里只剩他們老三口。
這期間,他孤獨無望,沉默無語,在我們回家時,他愿意聽聽各地的消息。那時我是校小報負責人之一,掌管著各地小報,小道消息很多。通常他聽了多麼轟動的小道消息總不表態(tài),當我說到沈陽宋任窮的秘書揭發(fā),他聽宋講:文革初,毛把各大局書記叫到北京說:“發(fā)動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是八個字:“引蛇出洞,聚而殲之”“。他說當年的反右運動就是這樣,當年你趙伯伯只是說了些西北和蘇聯(lián)的地域之爭,那純屬學術之爭嗎?就打成了右派。
9, 文革后,他退休了。關于他歷史問題的決定遲遲才下來,是我替他去的紡織局,一個老干部向我宣布的,歷史問題中肯定他是參加了國民黨,但沒參加過活動。
文革中的內(nèi)查外調(diào),使他找到了許多小時的老友。在天津市的我都陪他去過,有的在廣東當了縣長,退休又回老家,是我替他去拜訪的。
落實干部政策,為他辦了三件實事。1,被聘為廠里的顧問,有自己的辦公室,有報紙、有好茶。2,住房原有兩間,現(xiàn)又給兩間一單元。3,因身邊無子,棉一特出一指標,從山東把我調(diào)回天津。
這之后我家形成這樣的局面:哥哥在皖南山區(qū)一個軍工廠,小弟、小妹在他傍邊的農(nóng)村插隊,我和姐姐在天津。
老兩口想南邊、又惦記北面,所以就南北跑,又趕上唐山大地震,平均一年要換一次地方。小妹妹的一席話概括了當時的情景,“我家的錢,都修鐵路了”。我用探親假和出差也多次去皖南。[“唐山大地震”,見我的游記第13輯,“皖南孫村”,見我的游記第12輯。]
10, 他第一次得腦栓塞很快就治好了,病好之后他說話很少、走路特快,每天和我媽 相攜,去市里轉(zhuǎn)。
第二次得病是在一天早晨,我急忙把他送到區(qū)級的醫(yī)院,搶救中,我按我媽回憶的條,到天河醫(yī)院找那些專家,[當年他們都是我父一個個從家里請出來的。建的中紡醫(yī)院]那知一個也沒找到,死的死走的走、還有一些托病呆在家里。轉(zhuǎn)院成為不可能了。十天以后他病故于醫(yī)院。自己一手建的醫(yī)院,關鍵時刻卻用不上。這不是一大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