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宮廷畫師筆下的麒麟進(jìn)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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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神獸譜系里，麒麟、鳳凰、玄龜和龍，是最高等級的團(tuán)隊，《禮記》稱之為“四靈”，而麒麟則被儒家排在“四靈”中的第一位1。這是什么原因呢？因為它超脫污泥濁水，行走時從不踩踏蟲子和花草。跟龍鳳相比，麒麟帶著更多的愛意，所以它是一種“仁獸”，也是祥瑞的象征，代表仁愛、和平與高貴，具有強烈的生命象征意義。
麒麟分為雌雄，其中麒為雄性，而麟為雌性，是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獨角獸。在造型上，據(jù)說它的角像梅花鹿，眼睛像老虎，身子近似麋鹿、渾身披著龍鱗，還有一條牛的尾巴，雖然沒有龍那么復(fù)雜，但也算是一種罕見的“復(fù)合獸”了。
擁有這種長相的神獸，究竟有什么奇特的身世來歷呢？這里出現(xiàn)了一些不同的說法。第一種說法，說它是龍的后代。明代筆記《五雜俎》認(rèn)為，龍是一種生性淫蕩的神獸，它跟公牛雜交，就會生下麒麟，跟豬雜交，就會生出大象，跟馬交合，則會生出龍馬2。第二種說法出自《淮南子》，說麒麟是應(yīng)龍的后代3。這個應(yīng)龍，我此前已經(jīng)反復(fù)說了，它是一種長著老鷹翅膀的龍，它生下了一種叫做建馬的神獸，而建馬又生下了麒麟。所以，麒麟其實是應(yīng)龍的孫子。
第三種說法，麒麟是牛的后代，在這方面，《清史稿》提供了很多牛生麒麟的記錄。雍正、乾隆和嘉慶年間，壽州、荊州、鎮(zhèn)海和綿州等地的普通農(nóng)民家里，都曾經(jīng)出現(xiàn)牛懷孕生下麒麟的靈異事件，最厲害的一次，在麒麟誕生時，風(fēng)雨大作，院子里出現(xiàn)金光，把四周的草木都燒得枯黃，實在是不可思議4。
為什么會有麒麟這樣的神獸誕生呢？過去儒家堅持認(rèn)為，只有在圣人或盛世到來的時候，麒麟才會出現(xiàn)在人間。比如孔子出生之前和去世之前，都有過麒麟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據(jù)說孔子出生前，有一只麒麟跑進(jìn)他家的院子，嘴巴里吐出一塊玉石，上面刻著“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十個字，意思是孔子是龍的兒子，可以維系衰敗的周朝，而行王者之道。
到了孔子去世前的幾年，有人在打獵時殺死了麒麟，孔子為此非常傷感，中斷了《春秋》這本書的撰寫，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即將到來，果然，沒過多久，孔子就在凄涼和孤獨的狀態(tài)中去世了5。這個故事給人造成一種強烈的印象，它不僅證明麒麟是吉祥的瑞獸，能夠給人帶來像孔子這樣的優(yōu)秀嬰兒，而且還會給人間帶來豐收、福祿、長壽，帶來世間的各種光明和希望。
由于麒麟是代表祥瑞的最高神獸，所以得到它的庇護(hù)和加持，是歷代皇帝的最大心愿之一。明朝的第三個皇帝朱棣，發(fā)動兵變，推翻侄子建文帝的統(tǒng)治，自己當(dāng)上了皇帝，因為擔(dān)心權(quán)力的合法性受到質(zhì)疑，熱衷于打造各種形象工程，如紫禁城宮殿群、明長城、京杭大運河、永樂大典和等等，尤其是派出三寶太監(jiān)鄭和，七次遠(yuǎn)征西洋，展開朝貢貿(mào)易，把銅錢和絲綢瓷器之類的高端商品，贈送給那些外國首領(lǐng)，誘惑他們前來中國拜見皇帝，以此來營造“萬邦來朝”的“盛況”。
永樂十二年，也就是1412年，孟加拉國特使被鄭和分船隊帶到北京，進(jìn)獻(xiàn)了瑞獸“麒麟”。朱棣親自率領(lǐng)文武百官到廣場上迎接，整個京城都轟動了，雖然是寒冬臘月，老百姓全都上街去圍觀了，就跟過節(jié)似的。御用畫家還畫出麒麟的畫像，在民間廣為流傳。
掛毯：少女與獨角獸
第二年，鄭和又從東非的麻林地，也就是今天的肯尼亞，帶回另一只麒麟，還有包括獅子、斑馬和牛羚之類的草原動物，皇帝龍心大悅，因為兩只麒麟的現(xiàn)世充分證明，當(dāng)今皇上是受到上天祝福的，他的權(quán)力完全正當(dāng)，符合天道。
當(dāng)然，我們今天要是看了那副麒麟畫像，就會明白，那實在是個天大的誤會：鄭和送給皇帝的，根本不是古代畫像上的那種麒麟，而是兩只非洲的長頸鹿而已6。當(dāng)然，鄭和之所以膽敢“指鹿為麒”，是因為這種非洲特有的長頸鹿，除了脖子和腿太長，其他方面，跟傳說中的麒麟，還真有幾分相似。長勁鹿的頭部有短小的鹿角，多達(dá)五個，長得又很像梅花鹿，尾巴也像牛尾，身上的圓形斑紋，可以說是放大的鱗片。但為了讓麒麟看起來更像長頸鹿，明代宮廷畫師還在麒麟頭上再加上一只角，把這種古老的獨角獸，弄成了雙角獸。
長頸鹿的超長脖子、超長四肢和高大偉岸的身軀，完全可以被視為天神的特征。在皇帝朱棣看來，這分明就是上古麒麟的3.0更新版嘛！連皇帝對此都深信不疑，奴才們誰還敢有所妄議？所以，鄭和成了世界上第一個成功地“指鹿為麒”的人物。這是中國太監(jiān)的智慧，也是帝國政治的悲哀。
沒人知道這兩只麒麟的下落，也沒有任何人對此提出疑問。這種熱帶動物，根本無法熬過中國北方的肅殺冬天。但麒麟的死亡必定是秘而不宣的，因為麒麟的現(xiàn)世是祥瑞的征兆，而它的死亡卻是一種兇兆，必須加以掩蓋。當(dāng)然，在權(quán)力的寶座穩(wěn)固之后，朱棣已經(jīng)不太在乎麒麟的生死了。它們被扔在飼養(yǎng)大象的皇家動物園“象苑”里，默默地死去，像兩件被丟棄的高級玩具。
油畫：少女與獨角獸
跟龍有東西方兩種版本一樣，西方也有一種類似麒麟的神獸，叫做“獨角獸”（Unicorn）。它是優(yōu)雅和高貴的象征，散發(fā)出童貞般的純潔氣息。公元前398年，古希臘作家克泰西亞斯（Ctesias）第一個對這種神奇動物寫下記錄：“印度生活著這樣一種野驢，它們和馬駒大小相仿，甚至還要更大些。它們有著雪白的身體，絳紅的頭部，以及深藍(lán)色的眼睛，額頭正中長有一根兩肘長的獨角。7” 近代有學(xué)者認(rèn)為，西方獨角獸的真正原型，不是印度野驢，而是印度特有的獨角犀。
在傳說中，獨角獸的那只美麗的角被人割了下來，在歐洲民間流傳了好幾個世紀(jì)。它的顏色分為三段：“鋒利的角尖殷紅如朱砂，中段則是烏黑的，8” 據(jù)說有著奇異的魔力。從角上挫下的粉末，可以治療百病，而且百毒不侵，甚至還能起死回生。從19世紀(jì)末開始，獨角獸成了童話和幻想文學(xué)中最典型的生物之一。偉大的精神分析學(xué)家榮格，在《心理學(xué)和煉金術(shù)》一書中，也向這種高貴的神獸表達(dá)了自己的敬意9。
但東方麒麟跟西方獨角獸似乎有不同的來源。西方獨角獸在《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里不叫麒麟，而有另一個名稱——?疏，它描寫說，帶山這地方有一種神獸，它的樣子像馬，頭上長著一只角，上面還有參差交錯的紋路。這可能是對印度獨角獸的一種精確描述10。
除此之外，中國還有一種神獸，也跟西方獨角獸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獬豸，它的身體像羊，雙目明亮有神，額頭上長著一只角，擁有很高的智慧，能明辨是非和善惡，是國王堯手下的刑神皋陶的坐騎，還負(fù)責(zé)幫助皋陶斷案，從來都沒有出過差錯，所以成了公正和正義的化身，也是所有神獸中最善解人意的一種。
獬豸畫像
注：
1. 《禮記·禮運》：“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故龍以為畜，故魚鮪不淰；鳳以為畜，故鳥不獝；麟以為畜，故獸不狘；龜以為畜，故人情不失。”
2. 謝肇淛，《五雜俎》：“龍性最淫，故與牛交，則生麟；與豕交，則生象，與馬交，則生龍馬；即婦人遇之，亦有為其所污者?！?/span>
3. 《淮南子·墬形訓(xùn)》：“毛犢生應(yīng)龍，應(yīng)龍生建馬，建馬生麒麟，麒麟生庶獸，凡毛者，生于庶獸?！?/span>
4. 《清史稿·災(zāi)異志》：“十一年五月，鹽亭民家牛產(chǎn)一麟，高二尺五寸，肉角一，長寸許，目如水晶，鱗甲遍體，兩脊傍至尾各有肉粒如豆，黃金色，麇身，八足，牛蹄，產(chǎn)時風(fēng)雨交至，金光滿院，射草木皆黃。”
5.《拾遺記·周靈王》：“夫子未生時，有麟吐玉書于闕里人家，文云：“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惫识埨@室，五星降庭。征在賢明，知為神異。乃以繡紱系麟角，信宿而麟去。相者云：“夫子系殷湯，水德而素王?！敝辆赐踔?，魯定公二十四年，魯人鋤商田于大澤，得麟，以示夫子。系角之紱，尚猶在焉。夫子知命之將終，乃抱麟解紱，涕泗滂沱。且麟出之時，及解紱之歲，垂百年矣。” 《左傳·哀公十四年》：“麟者仁獸也。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有以告者曰：“有麇而角者?！笨鬃釉唬骸笆霝閬碓?！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弊勇匪?，子曰：“噫！天祝予?！蔽麽鳙@麟，孔子曰：“吾道窮矣！”
6.《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二·侯顯》：“榜葛剌，即漢身毒國，東漢曰天竺?！?，嗣王遣使奉表來謝，貢麒麟及名馬方物?！庇帧睹魇贰ち袀鞯诙偈摹ぢ榱帧罚骸奥榱?，去中國絕遠(yuǎn)。永樂十三年遣使貢麒麟。將至，禮部尚書呂震請表賀，帝曰：“往儒臣進(jìn)《五經(jīng)四書大全》，請上表，朕許之，以此書有益于治也。麟之有無，何所損益，其已之?！币讯榱峙c諸蕃使者以麟及天馬、神鹿諸物進(jìn)，帝御奉天門受之。百僚稽首稱賀，帝曰：“此皇考厚德所致，亦賴卿等翊贊，故遠(yuǎn)人畢來。繼自今，益宜秉德迪朕不逮。”十四年又貢方物?！?/span>
7.“There are wild asses in India the size of horses and even bigger. They have a white body, crimson head, and deep blue eyes. They have a horn in the middle of their brow >”詳《克泰西亞斯：印度記（Ctesias: On India）》,Andrew Nichols英譯及箋注, 布盧姆茲伯里(Bloomsbury)出版社, 2011
8. 同上書：“The tip of the horn is sharp and deep vermillion in colour while the rest in the middle is black.”
9.見《榮格全集（The Collected Works Of C. G. Jung）》，《心理學(xué)與煉金術(shù)》，第六章第二節(jié)，《獨角獸的范型（The Paradigm Of The Unicorn）》，普林斯頓大學(xué)出版社，1968
10.《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又北三百里，曰帶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有獸焉，其狀如馬，一角有錯，其名曰?疏，可以辟火?！?/span>
本文為喜馬拉雅錄音整理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