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名堂重讀紅樓札記》之二
曹雪芹排過《金陵十二釵》副冊又副冊“全名單”嗎?
寶玉因問:“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
你還別說,多讀幾遍,不名堂主還真的讀出“意外”來啦——首先是寶玉和警幻的“對話效果”存疑。寶玉聽明白了么?未必;警幻說清楚了么?沒有!起碼“十二冠首女子”是哪方面的“冠首”未曾交待,“庸常之輩”怎么界定也是含糊?!都t樓夢》告訴我們,寶玉在本章回的主要任務是“遺精”,兼帶事項有三:一是代表地球人“夢游”太虛幻境(警幻是“地陪”);一是代表寧、榮子孫聽取祖宗訓導(警幻是其發(fā)言人);一是代表讀者領會小說“中心思想”。在前述對話中,假如尚未開竅的“黃口小兒”賈寶玉“問者不求甚解”可以原諒,那么肩負寧、榮二公囑托的警幻“地陪”如此“答者語焉不詳”就讓人匪夷所思了。其次是發(fā)現(xiàn)一個表情:冷笑,警幻的冷笑,似乎有點不耐煩的冷笑。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問者不求甚解,答者語焉不詳”現(xiàn)象?不名堂主的理解是:因為“癡兒”寶玉愚鈍,所以“地陪”警幻冷笑;之所以“癡兒”寶玉“愚鈍”,是因為“地陪”警幻說了兩個“簡稱”。如果這么說不好理解,下面予以“細化”——
“冠首女子”,或者說“緊要者”,按常規(guī)解讀無疑是“褒義詞”——指的應該是某一方面的佼佼者,與其相對的恰恰就是“庸常之輩”??上н@種“解讀”在這里不適合,因為警幻口中的“冠首女子”和“庸常之輩”都是“簡稱”。那么“全稱”呢?非常簡單,加上警幻讓寶玉“隨喜隨喜”的房間名就是:“薄命司十二冠首女子”、“薄命司庸常之輩”。
不名堂主發(fā)現(xiàn),前述“全稱”對警幻口中的“簡稱”簡直具有顛覆意義:原來“金陵十二釵”的排名與當選,和“世界小姐”、“香港小姐”的選舉辦法完全不同,曹雪芹選的是“金陵省”的薄命女、倒霉蛋!與其同理,此處的“庸常之輩”也發(fā)生了質變。
現(xiàn)在我們再回頭看看當下紅學界爭論不休的幾個問題,是不是隨著“全稱”的出現(xiàn)“迎刃而解”了吶:
一、“金陵十二釵”以哪種“參數(shù)”排名?
關于“金陵十二釵”的排名依據,目前紅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是以“才貌指數(shù)”確定,一種是以“與寶玉的親密度”列序。而在我國民間,女人的“薄命”程度是有具體“指標”(不名堂主稱其為“薄命指數(shù)”)的,總括來說是“小姐的身,丫鬟的命”,考量小項包括“幼時親人亡故(最甚者為父母雙亡)”、“多病”、“孤獨(無兄弟姐妹)”、“短命”等等,也就是說(社會地位、幸福感等的)預期值和所得值差距越大“薄命指數(shù)”越高,計衡這個“薄命指數(shù)”的似乎是一種分子式。所以不名堂主認為,曹雪芹是依據“薄命指數(shù)”排定“金陵十二釵”序次的。
二、“金陵十二釵”排名到底是林黛玉坐大還是薛寶釵坐大?
鑒于曹雪芹將林黛玉和薛寶釵的“判詞”合二為一,紅學界的部分人總在拗黛玉第一還是寶釵第一。參照前述“薄命指數(shù)”,不名堂主斷定,林妹妹是當然的“金陵十二釵”之冠。不說別的,光父母雙亡、無兄弟無姐妹、短命、多病四個小項,就“薄命指數(shù)”而言薛寶釵望塵莫及。
三、《金陵十二釵》到底有無四至九副冊?
前一篇“札記”我已推出周汝昌、劉心武等專家排出的《金陵十二釵》四至九副冊不存在于“薄命司”大櫥,現(xiàn)在再補一條證據:“薄命司庸常之輩”有一定的界定依據,“負負得正”是其“運算法則”,所得“庸常指數(shù)”可以直接計入“幸福感”——“薄命司”的“庸常之輩”比“金陵十二釵”入冊人選好命、幸福。試想:將那么大面積的一大批“幸福小女人”納入“薄命”行列,曹雪芹有病???曹雪芹缺德啊?所以不名堂主非常自信地說:周汝昌、劉心武遙想并研究的《金陵十二釵》四至九副冊純屬子虛烏有,完全可以直接排除。
四、《金陵十二釵》副冊又副冊的具體名單曹雪芹到底排過沒有?怎么排的?
鑒于賈寶玉在“薄命司”翻看過副冊、又副冊,并知道副冊的頭名是香菱、又副冊的前兩名是晴雯襲人,紅學界孜孜不倦替曹雪芹“完善”人選的專家大有人在,前期登錄“風之子”博客,他也排了一版,可見民間也不乏研究人士。不名堂主今天在此宣布閱讀心得:所有替曹雪芹操心的都是瞎操心,《紅樓夢》作者壓根兒沒排過《金陵十二釵》副冊又副冊的24人“全名單”。我的理由有三(敬請朋友們原諒,繞了恁大一圈才繞到正題):
1.從小說創(chuàng)作的常識看,作者曹雪芹根本不需要排。小說初習者都明白“該詳寫的不去略寫,該虛寫的不去實寫”的道理,《正冊》需要詳寫實寫就詳寫實寫,《副冊》、《又副冊》不需要詳寫實寫就略寫虛寫,這是小說寫作的基本常識,在美術專業(yè)這叫“留白”,《紅樓夢》作者不可能不懂,無需本博在此累贅。
2.從《金陵十二釵正冊》人員的入選條件看,作者曹雪芹不夠人選排。一個人“薄命”與否,必須清晰最后結局,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要“蓋棺定論”,這是起碼要件?!墩齼浴肥O,在《紅樓夢》全本中應該都是有“始”有“終”的,這從“判詞”中不難推定。今天紅學家“完善”《副冊》、《又副冊》人選時的“熱門”李紋姐妹、邢岫煙等等,既不是賈府人員,又不能看到結局,“條件”根本不具備(從前八十回看,夠條件的也就尤二姐、尤三姐、金釧、柳五兒等少數(shù)幾個)。況且曹雪芹借警幻之口已經申明“馀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這是“不耐煩”的警幻的“虛語”,“無冊可錄”是指“薄命司”無冊可錄,別的司還是“有冊可錄”的,否則與其前文所說“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矛盾了——關于此類“矛盾”第五回不止一處,留待本博另文細說),不名堂主相信,可以進入“癡情司”、“春感司”簿冊的,曹雪芹不會留在“薄命司”,這是起碼的良心問題。
3.從彌漫于《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憐憫心和博愛精神推定:作者曹雪芹不忍心排。這一點最為重要。讀過原著的都知道,《紅樓夢》的敘述語言是隱忍的,“藏鋒”的,大是大非問題都隱藏在語言背后,憑讀者的“智商”去領會,去頓悟,這樣的作者,會去排一個文本根本不需要的薄命女子“全名單”?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為什么“薄命司”的“大廚”只是“十數(shù)個”而非“數(shù)十個”?為什么三個大櫥里“金陵十二釵”只是“各一冊”而非“各多冊”?可見曹雪芹是刻意將薄命女子“最小化”了的。
綜上所述,不名堂主斷言:現(xiàn)今紅學界部分人將《紅樓夢》里的薄命女子“擴大化”,包括孜孜不倦“完善”副冊又副冊的其他人員行為,都是有悖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初衷的,也是不人道的。
這里不得不再次提及劉心武先生。說起劉心武先生,不名堂主的心情相當復雜。遙想當年,劉先生的《班主任》、《愛情的位置》是我最鐘愛的文字之一,我的可憐的那點文學知識,就是劉先生等當年的先鋒作家給啟蒙的,可以說劉心武先生是我的文學啟蒙老師之一。但今天這篇札記,如果朋友們支持我的觀點,無疑將周汝昌、劉心武等紅學家逼進不仁不義的尷尬境地。這種“尷尬”劉心武先生比周汝昌先生更甚——周汝昌畢竟不是小說家,而劉心武卻是千真萬確的小說家呀!“一個著名小說家無視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常識錯誤解讀了另一經典小說”,這是一個層次的“尷尬”;“一個諄諄教導別人仔細閱讀的‘行家’最后無知自己的糙讀、誤讀還上‘百家講壇’傳播經驗和‘成果’”,這是另一層次的“尷尬”;“一個從細微處滴水不漏探佚《紅樓夢》背景故事的‘專家’居然將原著者本著人文精神使勁‘最小化’的‘薄命人群’拼命‘擴大化’”,這就不是簡單的“尷尬”可以搪塞得了的,完全可以理解成人格方面的某種缺失。
忽然記起警幻仙姑的一個表情:冷笑。曹雪芹安排警幻“冷笑”是因為“癡兒”寶玉不解“簡稱”,但現(xiàn)今“專家”照犯“癡兒式”錯誤似乎更該“冷笑”。我不知這聲“冷笑”被及兩百年后是曹雪芹的“有意”還是“無意”。如果是有意,那曹雪芹簡直神了——料事如神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