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里用的火柴全是“平遙火柴”。幫大人燒飯時，常常一手拉風箱，一手把玩風箱上放的或空或滿的火柴盒，心想平遙真了不起。那時候沒有什么玩具，我們玩過家家時，就用火柴盒蓋房子、當家俱、開商店。把火柴棍立兩排當路燈。所以“平遙”是進入我的認知領(lǐng)域較早的事物。聽大人們說，平遙在山西，我家面前的黃河對面就是山西，我便認為平遙并不遙遠。
后來，做飯生火多用打火機了，這讓平遙慢慢淡出我的視線。前些年，偶然聽說平遙被發(fā)掘為中國目前保存最為完整的四座古城之一，也是目前我國唯一以整座古城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并獲得成功的古縣城。平遙距離我的故鄉(xiāng)并不遙遠，去年回陜北探親期間，與朋友相約，專程造訪了平遙古城。
同行的學地質(zhì)的朋友告訴我，山西的新生代地層主要包括第三系、第四系，大多為松散堆積，地形較為平坦。黃土高原區(qū)的新生代主要為土狀堆積，階地較為發(fā)育，再加黃土具有直立性、不易坍塌，很自然成為建筑宮觀寺廟的選址。優(yōu)越的地理地貌條件造就了許多歷史名城，與平遙一同被聯(lián)合國確認的歷史文化名城的就有大同、代縣、祁縣、新絳。
傳統(tǒng)民居是平遙古城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一大看點。據(jù)說，現(xiàn)存3797處，其中保存完整的有400余處。這些傳統(tǒng)民居大都是明清時期的古建筑，多為二進四合院和三進四合院，建筑布局嚴謹，軸線明確，左右對稱，主次分明，輪廓起伏，外觀封閉，大院深深，配以精巧的木雕、磚雕和石雕，配以濃重鄉(xiāng)土氣息的剪紙、窗花，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達到使用功能和建筑藝術(shù)的完美統(tǒng)一。所以到了平遙，不僅要參觀民居，最好是住住民居。
這些民居多處于深巷高墻下，磚拱窯洞和木構(gòu)瓦房相結(jié)合。臨街的四合院如今多被開發(fā)為客棧，能讓人遠離都市的喧囂聲，在空高、通透的窯洞里，享受悠閑的生活情趣，感受民宅建筑的風情魅力，品味自然而古樸的民居生活?？墒侨胱∧募遥愕眉氉靡环?/p>
平遙古城由縱橫交錯的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條蚰蜒巷構(gòu)成。其中，西大街與東大街為一條筆直貫通的交通主干線，連接著下西門與下東門。南大街是平遙古城的中軸線，但它與北大街并不在同一條直線上，而是北起東、西大街銜接處，南到迎熏門，在明清之際就是最為繁盛的傳統(tǒng)商業(yè)街，這里商賈云集，老字號與傳統(tǒng)名店鱗次櫛比。20世紀90年代中期，經(jīng)過集中改造復(fù)舊，歷史鋪面逐步被恢復(fù)，形成以古玩業(yè)、住宿、餐飲、老字號、鏢局等私人博物館為主的商業(yè)旅游街，被俗稱為明清街。坐落于此的協(xié)同慶、云錦成、天吉祥、百川通、天元奎、云陽驛等旅店、客棧卻是氣派、豪華，價格昂貴。
我們既不想取鬧，又不需奢華，以安靜、舒適、價格合理為上好。就從網(wǎng)上預(yù)訂了城隍廟西街的泰明晨驛站。
泰明晨臨街的鋪面為過堂。穿過過堂，進入一磚墻瓦頂?shù)哪窘Y(jié)構(gòu)四合院。左右對稱，尊卑有序。泰明晨二進式的四合院坐南面北，東西為對稱的廂房，北面為上堂，是三孔老窯洞。院內(nèi)四周的屋檐下懸掛了紅紅的燈籠，梁枋上有木雕裝飾，東西廂房的房檐間橫空拉了數(shù)條彩帶，營造出一種祥和的農(nóng)家氣氛。雖不算富麗，卻恬靜舒適。
正好當日客居不多，主人讓我們挑了上堂的三孔窯洞?！案G洞”是黃土地貌的產(chǎn)物。平遙古城處于黃土高原，當?shù)赝翆由詈瘢临|(zhì)呈豎直節(jié)理不易倒塌，地下水位低，雨水少，地表層易保持較干燥的狀態(tài)，這種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為建造錮窯（地上拱窯）提供了良好的物質(zhì)條件。錮窯既保持了一般窯洞冬暖夏涼的優(yōu)點，并且通風，采光良好，院內(nèi)排水，克服了土窯洞的缺陷。三孔窯內(nèi)各有一盤小炕，一張八仙桌，兩只條凳，一臺電視，配有衛(wèi)生間，簡單大方。尤其那盤小炕，躺上去平平展展的，有種睡在老家大土炕上的味道，舒服而妥帖。每個門上掛一把大鎖，主人叮囑出門時自己鎖門帶鑰匙。城市再也見不到這種黑鐵大鎖，只有在窯洞人家的門上才能看到。窯洞及門上的大鎖勾起了我童年許多的回憶。那時，與弟弟出去拾柴火或拔羊草時，鎖了門，常把鑰匙壓在窗臺的第幾塊石板下，或者放在門楣上第幾個窗格上，互相耳語一聲，以防回來的早晚不一。大鎖，不僅鎖著一家人的東西，更鎖著一家人的親情哪！
也許這種妥帖來得太突然了，清晨我竟早早地醒來。順著立在墻角的一只梯子，爬上三四米高的房頂，四合院國字形的房頂貫通著，東西南北，任你走任你看。這是熟的黃土高原小城，晨光將泄，給古城涂了一層淡淡的蛋殼色。錯落有致、層層疊疊的灰瓦灰磚房檐，雕梁畫棟，形狀各異，古樸卻又考究?！爸ā?，房檐下的人家逐漸起床，巷道里隨即有了咳嗽聲、說話聲。不一會兒，裊裊炊煙或近或遠地飄起，像各家彼此的問候，在天空中交融為一體。天空頓時濃淡相間，生動起來。平遙的早晨，或靜或動，都是寧靜、平和、友善的，平遙人就在這種寧靜平和友善中揭開新的一天。
城墻是平遙古城的另一重要標志，也是我們游覽古城的第一站。
平遙城墻始建于西周。城墻平面呈方形，略偏東南向。東、西、北三面線條取直，只有南墻沿河走向曲折。城墻周長6157.7米，高為6～10米；墻外筑護城壕，深、寬各1丈。城門共有6座，各城門外曾設(shè)吊橋，甕城上筑重檐歇山頂城樓；四周各有角樓一座；四面墻體，每隔60米，筑觀敵樓一座，整個城墻上共有72座觀敵樓。傳說，城墻上有垛口3000個，觀敵樓72處，是按孔夫子的弟子3000人、賢人72人的數(shù)字修筑的。
我們登上北城墻，一陣笑聲蕩漾過來。原來，城門口，一群游客圍著一輛老爺車拍照。車上備一把黃色的油紙傘，車廂背后掛著一只小紅燈籠，蕩蕩悠悠的，蕩悠出一種古樸情調(diào)。車把式是位六十開外的老人，個頭不高，經(jīng)年的太陽曬出古銅色的皮膚。他戴一頂黑色老爺帽，穿一件咖啡色的中式綢褂，一雙圓口布鞋。他神態(tài)可掬，憨憨地笑著等待客人擺好姿勢后，立即左腿向后一拉，右臂向前一伸，食指和中指展開成V字形，然后揚聲唱一句——“照相了，兩元一張，不照了要后悔的?！眲幼骱捅砬轭H有幾分戲味。此情此景讓游客更加的回歸內(nèi)心，回歸自然。
我們從不同角度拍攝平遙，望平遙。平遙城墻，墻體內(nèi)填土夯實。夯土墻是我國最早采用的構(gòu)筑城墻的方法。它是以木板作模，內(nèi)填粘土或灰石，層層用杵夯實修筑而成。為了牢固堅實，平遙城墻外周用青磚砌裹，頂部鋪磚排水，城墻四角都建有角樓，東南角還建有奎星樓一座。平遙城墻，東西設(shè)有城門兩道，每道城門都突出在墻體外部，有里外二門，呈甕形。
由于甕城共有6座，這就形成“烏龜城”之說。人們認為：南北兩門像頭、尾，東西四門像四只腳。南門，里外兩門直通，像龜?shù)念^部向外伸出，正好南門外有兩眼水井，人們將兩眼水井喻為烏龜眼睛。北門的外門形狀向東彎曲，又似龜尾東甩。東西四門，分別向頭的方向彎曲，猶如烏龜四腳爬行。據(jù)說從高空俯瞰，整個城池以市樓為中心，由城墻和各大街小巷組成一個龐大的八卦圖案，如此構(gòu)思巧妙、設(shè)計嚴謹、形體完整的城池，加上城內(nèi)的古寺、市樓、街道、民宅，向世人展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文明和文化。
遙想當年的巨賈富商是以如何的姿勢馱載著財富策馬出入平遙，而今天的平遙人卻全沒了當年的精明、驕傲，表現(xiàn)的是一副謙和、憨厚的樣子。
南有徽商，北有晉商。平遙古城與晉商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晉商又是可以與票號畫等號的。中國第一家票號與最后一家票號都出自平遙。所以去平遙，了解和參觀票號是不可缺少的項目。
我們沿著青石條鋪就的街道，來到平遙自古最為繁盛的西大街——當年中國的華爾街，中國銀行的“鄉(xiāng)下祖父”——日昌票號就坐落在這里。
導(dǎo)游介紹說，“日昌”被譽為“天下第一號”。其前身是一家名為“西裕成”的顏料莊?！叭詹迸曝遥鄠鳛榧螒c末年狀元陳沆親筆。湖北的陳沆要赴京趕考，卻沒有路費，設(shè)在漢口的“西裕成”顏料莊為他墊支經(jīng)費，使他得以金榜題名。道光三年，也就是公元1823年，西裕成顏料莊改為中國第一家專營匯兌與存放款業(yè)務(wù)的票號。
取名“日昌”，意即如日初升，繁榮昌盛。大掌柜雷履泰請新科狀元寫號匾，陳沆自然是有求必應(yīng)，這就為日昌又添了一道光環(huán)。過去商家的幌子是豎掛的，“日昌”三字便可排列成“日日升日日”，有非常吉祥之感。從此以后，票號如雨后春筍般的出現(xiàn)。據(jù)說，在那個時代共出現(xiàn)過51家票號，其中，南幫票號8家，晉商票號43家。43家晉商票號中，就有22家出自平遙，他們控制著全國80%的資金流向。西大街，因為票號的集中而成為中國的華爾街?！叭詹钡牡涔事牫鰷嘏娜宋年P(guān)懷。
進一步參觀，讓人驚奇運籌著天下財政大權(quán)的“日昌”卻是這樣的外斂和簡樸。這里三進式的院落與平遙其他民居沒有什么兩樣，雖然地盤大一點房間多一些，但用地緊湊，布局嚴謹，內(nèi)中的陳設(shè)也極為普通平常。甚至總經(jīng)理辦公室內(nèi)，也沒有寬敞的大班臺，只是一只炕桌而已。偌大的總部，據(jù)說在鼎盛時期，管理人員和工作人員也不過十余人，而遍布全國的各個分號，通常也只有三四名員工。系統(tǒng)總?cè)藬?shù)始終控制在100人左右。這委實值得我們的管理者和經(jīng)營者好好地研究研究。
穿過幾道門，看過多少間房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令我記憶猶新和嘆為觀止的，一是，“日昌”當年的營業(yè)大廳進門對面墻上懸掛著的詩文牌匾，不起眼的幾行詩文，正是中國最早的銀行密押制度。即用漢字代表數(shù)字的密碼法。比如，全年12個月的代碼為“謹防假票冒取，勿忘細視書章”。每月30天的代碼為“堪笑世情薄，天道最公平，昧心圖自利，陰謀害他人，善惡終有報，到頭必分明”。代表銀兩的10個數(shù)目分別是“趙氏連城壁，由來天下傳”。而“萬千百兩”的數(shù)字單位由“國寶流通”四個字分別代替。這樣，一筆匯款的匯票上寫的都是似是而非、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漢字，從而達到保密的效果。二是“日昌”的周轉(zhuǎn)金庫，不是設(shè)在內(nèi)室，而是出人意料地設(shè)在會客室里，一個看似簡單的灰坑，打開頂蓋，便是一個地下銀窯。
能打地窖做金庫，這又得益于平遙優(yōu)越的地質(zhì)特點了。
平遙的票號，家家都要有一個金庫。一般人會認為，應(yīng)該砌比磚結(jié)實的厚厚的石墻，防止“上房揭瓦”的整體式屋頂，用重重的門、重重的鎖，里面有暗道機關(guān)，外面是崗哨林立。不用說小票號蓋不起這樣的金庫，就是大票號弄出這么大的動靜，也無異于“此地無銀”。
平遙人可不傻，他們就地取材挖地窖，打造地下金庫，實用，省錢，而又隱蔽。這一創(chuàng)舉，應(yīng)該歸功于祖先幾千年來對黃土高原的認識與實踐。
這里的土質(zhì)細密，土層厚實，不但適合在地面上打窯，更適合向下打地窖；平遙這一帶土質(zhì)呈豎直節(jié)理，不易坍塌，“地下建筑”堅固耐用；含水量適中，不潮濕，不板結(jié)，明顯的有利于施工作業(yè)；地表向下數(shù)十米土質(zhì)沒有明顯的變化，挖出的廢土很容易“處理”而不留痕跡，使得家家金庫的位置、大小鮮為人知，私密性極強。
可以說，地質(zhì)與地理，經(jīng)濟與民生，共同成就了這個小城特有的文化和與眾不同的社會生活。情景交融、主客觀共鳴，一起豐富了我對平遙永遠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