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語:
昨日,北京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我又想起了詩人的詩:
“一下雪,北京就變成了北平,
下了雪之后到后海,就穿越到了明清?!?/span>
但說實話,對生活在南方,于雪沒有任何體驗的我來說,“一下雪,北京美成北平”,并不理解,只有詩意卻抽象的想象。
直至生活在北京,見慣了城市描眉涂粉后的靚麗,三里屯的高樓,二環(huán)的車流,和深夜霓紅閃爍后,一場大雪紛飛而至。
它們落在枯枝上,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西山的山尖上......這座重一線城市,因雪,不得不慢了下來。
我才明白,忙碌生活中我們往往只注意到他的繁華熱鬧、喧囂復雜,卻忽略了濃妝淡抹背后,素顏朝天的美。
雪前中國,各有各的濃妝淡抹。
雪后中國是素顏。
北京真是太忙太累了!即使入冬,二環(huán)的車流也從未有停歇的時刻,京漂人的腳步也永遠都那么行色匆匆,更沒有人有時間關照城市的過去,一切活在當下。
然而只要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北京就換了容顏。
北方的雪,常伴隨著肆無忌憚的北風,所以雪落時刻,人們只好躲在溫暖如春的家里,等雪一粒一粒飄落窗外,落在紫荊城的琉璃瓦上,宮門前小獅子的頭頂上,或者紅墻朱門前的臘梅上......
但只要雪小了,風弱了,青天下閃著純白的光,人們便披著棉襖,圍著圍巾,出門賞雪。
看那榆樹上積了雪,頂著一髻兒白花,看蟄伏已久的麻雀飛來,在枯枝間蹦來跳去,吱吱叫個不停。
也不怕故宮門前人潮擁擠,愣是排上好長的隊,與故宮紅墻飛白雪撞個滿懷,摸一摸那道深紅的廊柱;在北海環(huán)繞著湖岸,看雪花一點點落入湖面,悄然化開;或者坐在未名湖的長椅上,對雪沉思......
北京,得益于一場大雪,掩蓋了快而忙碌的馬路,也留住了人們的腳步,更把往日見不到的北平,六百年的明清故宮,什剎海的湖水,拉回了眼前。
卸下了匆忙與勞累,濃妝淡抹后,北京美成了北平。
當我知道,西安就是孟郊登科后“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長安之后,我對此城有些失望。
因為現(xiàn)如今的西安,不再是萬國來朝的盛唐氣象,也沒有了“臣是酒中仙”的李白的豪邁氣概,斗轉星移間,古城的舊貌漸遠漸失,古老城墻在1400年中斑駁剝落。
人們愛其艷麗的容顏容易,愛其經歷歲月后的粗糲很難。不過雪落之后,西安繡口一吐,變成了長安。
青灰環(huán)立的城墻,因大雪的到來,每個縫隙都填滿了晶瑩的雪花,以絕對的純白,消解了古城墻的陳舊與斑駁。
白茫茫的城墻上,天地也由此變得清凈而悠遠;雪花掩映下的紅燈籠,仿佛一抹紅杏出頭,分外耀眼。
雪后,不是夢回長安,而是潔白純凈的雪,洗練出它最本質的美。
南京的冬天,是不大見雪的,即使有,這片土地也兜不住雪花,落地即化。
于是,即使入冬我們亦常見到這樣的光景:秦淮的客船一輛接著一輛,輸送往來的客人;入了夜,河岸從東到西,熱鬧不停,燈影幢幢,對岸不時傳來人們吟唱的《秦淮景》。
圖片|AudreyMQ-攝
雖是六朝古都,但因為熱鬧,顯得現(xiàn)代風情十足。所以雪未落之前,南京一半是秦淮遺韻,一般是現(xiàn)代都市。只有一場紛紛大雪,南京才卸下了那一半的濃妝。
到那時,走在南京城,仿佛走進了古董鋪子,到處都有歷史的遺痕。
若是明孝陵游人太多,可去中山陵。拋開青白色的石階與高墻,青琉璃瓦的享堂,還有青琉璃瓦的碑亭,覆了雪之后,同樣有不失明孝陵帝皇的貴氣。
再爬上雞鳴寺,在白茫茫的天地里,坐在一排明窗前,回憶孫權在此地定都建業(yè)的故事;吃一碗茶,看面前蒼然蜿蜒著的臺城,被厚雪覆蓋,想起經歷風風雨雨的“南朝四百八十寺”。
暮光中,鐘聲想起,雪后的南京,安靜得像一首古老的詩。
如果說,雪未下之前,南京一下地就能感受到的幽幽古味,能勾留我一半的衷情,那么雪后的南京,把那一半也勾留在了此地。
圖片|來源于網絡
北上廣深之外,最現(xiàn)代繁華的城市要數(shù)杭州了。這幾年,杭州的變化極快,G20,共享電動車,2020年亞運會,和節(jié)節(jié)攀高的房價,讓人對此地有了顧忌。
但如果說起杭州的雪,人卻變成了“癡人”。
為白娘子的斷橋殘雪癡,為雪中孤山賞梅癡,更為張岱筆下那面湖水癡。沒有人不為“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而向往,而沉醉。
盡管如今再去泛舟湖中,人潮涌動,也擋不住有人拋開一切,自顧自地躺在晃晃悠悠的小船里,迎著風,聽著不知那兒傳來的微弱簫聲,那光景真會教人忘卻身在哪里。
對于我,倒是更喜歡繞雪西湖。從斷橋、蘇堤,走到西泠印社,又穿過了西冷橋,把西湖逛了個小半圈。最后站到孤山上,只為感受南宋蘇東坡說:“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
在西湖附注一番熱情后,再去在天竺寺踏雪尋梅。平時這里游人如織,而今日又被西湖吸引走大半游客,寺廟回歸了難得的寧靜。
一個人,擁著冬衣,在天竺閑走,身邊兩側全是冰雪覆蓋的世界,白的雪,黃的墻,草木靜默,只有偶爾而來的僧人信步其中。冰雪佛國中的一番閑走,宛若回到千年前的臨安。
杭州的雪,不為別的,只為把這座城市用白色裝飾得更加迷人,讓人忘了那頭日趨繁華的景象,甘心做個癡人,夢回臨安。
我對于蘇州所有的想像,除了彎彎繞繞的水巷,只剩下園林。
有人愛其“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可我只覺得春夏秋的園林,太繁太鬧。要么桃花柳綠迷人眼,要么紅楓奪目杏葉紛飛,而落雪的園林,將一切都交給了冬季的素白。
雪落的時候,走去拙政園的路上,我常常分不清眼前的是蘇州的雪,還是蘇州的墻,簡單的白,只勾勒出稀稀疏疏幾條烏黑的線。
蘇州的水土不似北方,它是熱的,即使寒風忌憚,也養(yǎng)得住植物,鵝毛大雪的日子,園子里便能常??吹剿匕字獾木G葉紅花紅果。
尤其是“與誰同坐軒”,比別處的綠植還要更淺一點,綠晃晃閃亮亮的葉兒,掛了雪,更加清秀靈氣,若結了冰掛,像一只綠琥珀。
軒里雖沒有紅梅,但有幾株南天竹,紅果點點鮮艷艷,更襯得白雪的純凈與清麗,亦照亮了小小一方天地。
雪后蘇州,從平日的喧鬧褪去,沒有了春夏秋的濃妝艷抹,粉墻黛瓦也變得清凈而悠遠。簡單,卻純粹動人。
我們也換了容顏,
放下為生活的奔忙,
放下一年的忙忙碌碌。
雪后中國是素顏,
雪后我們是稚子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