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你是來毀三觀的吧,難道教科書寫錯了?
我說:這是一個嚴(yán)肅的學(xué)術(shù)問題。
一般說來,甲骨文專指刻在龜甲和獸骨上的商代文字,距今約3000年到3300年,但考古學(xué)家早就發(fā)現(xiàn)了比甲骨文早得多的文字資料:
距今4900年到4100年的山西陶寺朱書,這明擺著是個“文”嘛!
天哪!竟然是草書!別激動,這是距今4600年到4000年的山東丁公陶文
有人說:我讀書少,你不要糊弄我,上頭這些只能算“符號”或者“原始文字”吧。
哎喲,還真沒糊弄成功!確實,無論陶寺朱書還是丁公陶文,“單字”的數(shù)量都太少了,我們既無法證明它們一定是文字,也沒法肯定它們絕對不是。
但是,有一種文字不僅比甲骨文早,而且是公認(rèn)的成熟文字——那就是青銅器上的銘文。
青銅酒器“四祀邲其卣”(邲音必,卣音友),銘文最長的商代青銅器之一,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古人稱青銅為“金”(青銅器在生銹以前確實是金黃色的),又把青銅鐘和青銅鼎視為最重要的青銅器,所以青銅銘文又稱金文或者鐘鼎文。
有人說:你又來毀三觀吧,漢字的發(fā)展順序不是“甲骨文、金文、篆書、隸書、楷行草”嗎?甲骨文應(yīng)該在金文前面吧。
其實,甲骨文和金文不是繼承關(guān)系,而是并列關(guān)系!
對商朝人來說,這兩種書體是同時存在的。青銅器是國之重器,金文自然要寫得規(guī)規(guī)矩矩,屬于當(dāng)時的“正體字”。必須先用毛筆寫在陶范上,經(jīng)過雕刻后翻鑄在青銅器上,所以金文最大限度保留了商朝人的書寫習(xí)慣。
甲骨文則是占卜用的,相當(dāng)于在龜甲和獸骨上留下的算命檔案。因為是用刀刻出來的,所以書法上不太講究,筆畫也比較自由,相當(dāng)于當(dāng)時的“異體字”。
有人又要問了(真是個善學(xué)好問的人吶):既然甲骨文和金文代表了同一種文字的兩種書寫方式,為什么說金文比甲骨文早呢?
這是因為迄今所見的甲骨文都屬于商代后期。
殷墟,世界文化遺產(chǎn)
“商代后期”四個字讓人感覺好有學(xué)問!其實就是指盤庚遷殷以后。
商朝立國后曾不斷遷都,國力日漸衰落。商王盤庚高瞻遠(yuǎn)矚,果斷搬到“殷”這個地方,即今天的河南安陽殷墟,從此定居300年,迎來了商朝最輝煌的時代。
到目前為止,刻有文字的商代甲骨幾乎全部來自殷墟,所以甲骨文只能是商代后期文字。
山東濟(jì)南大辛莊遺址是除殷墟外唯一發(fā)現(xiàn)甲骨文的地方,這里的帶字甲骨同樣屬于商代后期。山東博物館藏
金文就不一樣了。商代前期的青銅器上已經(jīng)有了銘文,年代顯然早于甲骨文。比如,河南鄭州曾是商代前期的都城,這里出土的一件青銅酒器上就有一個神秘的文字:
河南博物院藏青銅酒器
青銅器頸部的“小烏龜”很可能是存世最早的金文,被解讀為“黽”字或者“龜”字
有人終于恍然大悟:看來金文確實比甲骨文早,教科書真的寫錯了!
我說:其實,還真沒寫錯……
青銅器上雖然早就有文字,但商朝人惜字如金,常常只留下個把字的簽名或者族徽,比如上頭那只“小烏龜”,你甚至分不清那到底算文字還是圖案。直到商紂王執(zhí)政前后,青銅銘文才變得長了起來。
所以,教科書是這樣寫的:甲骨文是中國最早的成系統(tǒng)的文字——“成系統(tǒng)”三個字不能少!這是考點(diǎn)!
前一個考點(diǎn)掌握了,后一個難點(diǎn)又來了:不是說甲骨文證明了商朝的存在嗎?可這些商代后期的文字,如何證明商代前期的存在呢?
這要感謝商朝人一個非常好的習(xí)慣。
這是三片甲骨的拓片,正好可以拼在一起。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寫著:乙未,(酉彡)玆品上甲十、報乙三、報丙三、報丁三、示壬三、示癸三、大乙十、大丁十、大甲十、大庚十、小甲三……
好眼暈的一段話!其實意思很簡單。“上甲”之類的粗體字是歷代商王的名字,后面跟著的數(shù)字表示要用幾套祭品祭祀這位祖先。比如,“上甲十”表示要用十套祭品祭祀上甲先生。
商朝人的好習(xí)慣就是:每次祭祀都把“祖宗十八代”的名字列一遍!
于是,考古學(xué)家根據(jù)甲骨文資料列出了商王世系表:
水平線表示父子關(guān)系,豎直線表示兄弟關(guān)系。表示雖然歷史典籍提到這個人,但甲骨文里查無此人
然后,歷史學(xué)家翻開司馬遷的《史記·殷本紀(jì)》對照著看:
《史記》里的商王名字與甲骨文略有不同,這不是什么大問題。紅框表示司馬遷的記錄完全有誤,綠框表示這幾位商王的即位順序或者血緣關(guān)系與甲骨文不同。
顯而易見,司馬遷筆下的硬傷還真不多!這就證明《史記》對商朝的記載比較靠譜,商王朝確實存在過!
司馬遷像
司馬遷比商紂王晚出生900年,應(yīng)該沒有見過甲骨文。我們與商朝相隔3000多年,居然還能讀到甲骨文,真要感謝殷墟這座寶庫。
殷墟發(fā)現(xiàn)于100年前的亂世之中,許多文物流失海外,所以大部分甲骨還能留在國內(nèi)簡直堪稱奇跡!目前存世甲骨至少有13萬片,其中8萬片在大陸,3萬片在臺灣。
在甲骨收藏排行榜上位列第三的是北京故宮,藏有2.2萬片,主要來自加拿大傳教士明義士。明義士曾到安陽傳教,據(jù)說搜羅了5萬片甲骨,苦于帶不回去,大多留在了國內(nèi)。
第二名是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有2.5萬片,其中1.7萬片來自殷墟一個令人咋舌的甲骨坑,據(jù)說那是商王武丁的檔案館。
第一名是國家圖書館,坐擁3.5萬片,獨(dú)占全球四分之一,其中2.8萬片來自民國大銀行家劉體智的慷慨捐贈。
長達(dá)43厘米的存世最大帶字甲骨,同樣來自劉體智的捐贈。國家圖書館藏
對今人來說,甲骨文如同一位“最熟悉的陌生人”,看似未曾謀面,其實血脈相連。如何才能把這位陌生人變成我們的熟人?國家圖書館的《甲骨文記憶》展會是很好的起點(diǎn)。
最后依然是最受歡迎的“一起學(xué)習(xí)甲骨文”環(huán)節(jié)!今天是一道無獎問答:你覺得下面幾個字代表了哪幾種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