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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品
作者:鐘嶸    資料來源:惡人谷珠樓    點擊數(shù):2003    更新時間:2003-6-13    
鐘嶸(468-約518年),字仲偉,一字偉長,穎川長社(今河南長葛)人。齊武帝永明中為國子生,齊明帝建武初,為南康王蕭子琳侍郎。粱初,衡陽王蕭元簡出守會稽,引為寧朔記室,專掌文翰,后遷西中郎將晉安王蕭綱紀室。頃之,卒于宮中。著有《詩品》(《隋書·經(jīng)藉志》稱為《詩評》)?!赌鲜贰酚袀?。
《詩品》上、中、下三卷,《郡齋讀書志》著錄于集類別集類,《遂初堂書目》著錄于文史類,《直齋書錄解題》著錄于集部文史類,《四庫全書》收于集部詩文評類。
《詩品》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理論批評專著,它以漢魏六朝的五言詩為評論對象,品評詩人一百二十余位,分列為上中下三品,每品一卷,追溯其源流,品笫其優(yōu)劣。鐘嶸評論詩歌的標準,是突出個性、文采和情感,強調(diào)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并應(yīng)用這個標準來給詩人定品位。
《詩品》在總結(jié)漢魏以來五言詩的發(fā)展過程時,認為建安、太康、元嘉三個時代的詩代表著五言詩發(fā)展的正脈。而這三個時代成就最高的詩人為曹植、劉楨、陸機和謝靈運,所謂“曹、劉殆文章之圣,陸、謝為體貳之才”。鐘嶸對這幾位詩人的推崇,正說明著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他是在提倡什么,反對什么。
《詩品》著力清理詩歌發(fā)展的歷史線索,目的是要從中引出規(guī)律性的見解,以便指導當時的創(chuàng)作。詩歌創(chuàng)作到了齊梁時代,浮靡之風日甚,所謂“茍取成章,貴在悅目”(梁元帝《金樓子》),“趨末棄本,率多浮艷”(《顏氏家訓》),就是當時的有識之士對這一時期詩風的批評,而《詩品》首發(fā)其端,見解自成系統(tǒng)。它針對這種頹靡之風,強調(diào)文學的根源在于客觀現(xiàn)實,詩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心靈受到感奮,才能產(chǎn)生創(chuàng)作沖動:“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正由于詩歌源于客觀現(xiàn)實,所以它的題材是多方面的,如果作者對于現(xiàn)實生活有著深入的觀察,并且通過詩歌的語言確實傳達了現(xiàn)實生活的幽微隱奧,那么這樣的作品就能起到“動天地,感鬼神”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鐘嶸對于物我關(guān)系的理解,并不局限于詩人對于客觀景物純?nèi)槐粍拥母惺?,而且考慮到了詩人的主觀思想感情在認識和表現(xiàn)過程中的作用。在《詩品序》中,他明確地指出:“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這里舉出了很有說服力的各種例證來論述社會生活的遭際對詩人感情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同時,在詩歌的作用問題上,他又指出,詩能“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祗待之以致飧,幽微借之以昭告”。這顯然是說詩中之客觀景物是經(jīng)過詩人主觀的思想感情融化過的東西。唯其如此,詩歌才能在社會生活中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作用。
論說五言詩在詩歌發(fā)展史上出現(xiàn)的必然性及其應(yīng)有的地位,是《詩品》的一大貢獻。為了推動五言詩朝著健康的方向發(fā)展,他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為詩歌的根本特點。“指事”必須“造形”,“窮情”還應(yīng)“寫物”,這樣的認況,基本上把握住了詩歌的藝術(shù)特性。也就是說詩歌的內(nèi)客,無論是描繪客觀事物,還是抒發(fā)主觀情感,都必須是形象的反映。在他看來,五言詩同四言詩比較起來,雖然本質(zhì)上都具有詩歌的特點,但是隨著社會生活的發(fā)展,人們思維能力的加強,語言的逐漸豐富,相對地說來,五言詩的表現(xiàn)力,就顯得優(yōu)越得多了。但是五言詩在發(fā)展過程中也曾有過曲折,出現(xiàn)過形式主義的傾向。鐘嶸指出這種傾向主要表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本無詩意,卻硬做文章;一味摹擬前人,自己卻毫無創(chuàng)造。二是堆砌故實,“文章殆同書抄”。三是過分強調(diào)詩歌語言的音樂性,詩人的創(chuàng)造力受到沈約聲律說的嚴重束縛。如何克服這些有害的傾向呢?鐘嶸認為詩歌創(chuàng)作不能背離詩歌本身的特點,反對“補假”,主張“直尋”,也就是詩人要面向現(xiàn)實,抒發(fā)自己的真情實感。這樣的詩才顯得自然而不做作。詩歌應(yīng)有音樂性的特點,但是如果把聲律的作用夸大到不適當?shù)某潭?,勢必造?#8220;文多拘忌,傷其真美”。鐘嶸的詩歌理論,正是針對著實際存在著的各種不正的詩風,一一給予中肯批判的同時建立起來的。他重視詩歌的思想內(nèi)容而批判形式主義的種種表現(xiàn),但他并不忽視詩歌應(yīng)有的形式要求,因此對于永嘉時期“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的玄言詩,他也提出了嚴厲的批評。他對形式主義的批判,盡管在方法論上時有絕對化的傾向,但其主要論點,在當時卻具有很大的進步意義。
在探討五言詩的形成及發(fā)展上,鐘嶸雖與當時人一樣,誤認為“李陵始著五言之目”。但又說,“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制,非衰周之倡也。”這一觀點,卻是正確的。從魏晉到齊粱,鐘嶸認為五言詩的發(fā)展得力于建安時期曹氏父子的廣為提倡,經(jīng)過眾多作家的共同努力,詩壇上才出現(xiàn)了“彬彬之盛,大備于時”的局面。鐘嶸認為建安時代詩歌的主要特色是“風力”二字,風,是指詩的抒情性,即詩歌的感化人心、陶冶性情的作用;力,是指詩作的氣勢和骨力,即從健康的內(nèi)容中引發(fā)出的鼓舞、振奮作用。他標舉“風力”,提倡‘清剛”,正對著永嘉以后的頹摩不振的詩風。
《詩品》中還涉及到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一些重要理論問題。鐘嶸提倡詩歌創(chuàng)作應(yīng)該“指事造形,窮情寫物”。認為這是詩歌的最基本的特點;同時又指出僅僅具備這個特點,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詩,因為最好的詩還必須能夠給人以美感享受,這就是詩歌應(yīng)該使人讀起來“有滋味”。詩,有無滋味,是一種比喻的說法,它強調(diào)的是詩歌能否經(jīng)得起品味琢磨。鐘嶸提倡詩要有滋味,既繼承了古代傳統(tǒng)的以味覺來品評文學藝術(shù)作品昀觀點,又有自己的創(chuàng)見。他實際上是從美學方面提出了詩歌的動情力的問題,所謂“使人味之,亹亹不倦”,“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云云,就是明證。
《詩品》評論詩人,分為上中下三品。這種方法顯然是受了《漢書》九品論人以及魏時九品官人的影響。在文學批評上,定品第,示優(yōu)劣,這是帶有開創(chuàng)性的嘗試。對于歷代的詩人,《詩品》極力推崇曹植,所謂“陳思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為輔。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謝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辭之命世也。”鐘嶸認為曹植的詩“風骨奇高,詞采畢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骨”、“采”、“情”、“體”四者兼?zhèn)洌蕿榈谝坏韧昝赖脑娮?。鐘嶸對曹植的評價雖有過高之譽,但確能道出他詩歌的特色?!对娖贰分信u其他各家的長短得失,也多有可取之處。但其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一定的歷史局限性,而且對于每個入品的詩人都要尋求出他在創(chuàng)作上的師承源流,也難免失于牽強。但是他重視詩歌的藝術(shù)特性,力求揭示不同詩人的風格特征,無疑是最突出的長處。
《詩品》作為我國古代的第一部詩歌批評專著,對于五言詩的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歷史作了比較系統(tǒng)而全面的總結(jié),建立了“妙達文理”的批評體系,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對后世都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齊梁時代,鐘嶸的《詩品》體現(xiàn)了進步的藝術(shù)觀點和精湛的藝術(shù)素養(yǎng),把藝術(shù)批評和鑒賞結(jié)合起來,對入品的詩人,不論地位高低,一律給予直率的褒貶,這種無所顧忌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出作為文藝批評家應(yīng)有的勇氣和膽識,起到了廓清詩壇以正視聽的重要作用。他的觀點得到了當時大多數(shù)詩派的承認和重視。對于后代的詩歌理論,《詩品》也有十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唐代皎然的《詩式》和司空圖的《詩品》,在許多藝術(shù)見解上,和鐘嶸都有某種前后承接關(guān)系。宋代至明清的一些著名的詩話和詩論著作,更大量摘引《詩品》的見解,作為立論的依據(jù)。宋人《蘭莊詩話》稱:“論者稱嶸洞悉元理,曲臻雅致,標物極界,以示法程。自唐而上莫及也。”明人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說:“吾覽鐘記室《詩品》,折衷情文,裁量事代,可謂允矣,詞亦奕奕發(fā)之。”清人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說:“《文心》體大而慮周,《詩品》思深而意遠。”這些稱贊均系切實而非溢美之詞。
哈哈兒據(jù)何文煥輯《歷代詩話》,中華書局1981年繁體豎排版錄校制作。
總 論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祇待之以致饗,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昔《南風》之辭,《卿云》之頌,厥義夐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謠曰:“名余曰正則。”雖詩體未全,然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古詩眇邈,人世難詳,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自王、揚、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詠靡聞。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之風,頓已缺喪。東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詠史》,質(zhì)木無文。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郁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致于屬車者,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于時矣。爾后陵遲衰微,迄于有晉。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興,踵武前王,風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永嘉時,貴黃老,稍尚虛談。于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力盡矣。先是郭景純用雋上之才,變創(chuàng)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逮義熙中,謝益壽斐然繼作。元嘉中,有謝靈運,才高詞盛,富艷難蹤,固已含跨劉郭,凌轢潘左。故知陳思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為輔。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謝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詞之命世也。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于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邪?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文已盡而意有余,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詠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但用賦體,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①,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于詩矣。故詞人作者,罔不愛好。今之士俗,斯風熾矣。才能勝衣,甫就小學,必甘心而馳騖焉。于是庸音雜體,人各為容。至使膏腴子弟,恥文不逮,終朝點綴,分夜呻吟。獨觀謂為警策,眾睹終淪平鈍。次有輕薄之徒,笑曹劉為古拙,謂鮑照羲皇上人,謝朓今古獨步。而師鮑照終不及“日中市朝滿”,學謝朓劣得“黃鳥度青枝”。徒自棄于高明,無涉于文流矣。觀王公縉紳之士,每博論之余,何嘗不以詩為口實,隨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澠并泛,朱紫相奪,喧議競起,準的無依。近彭城劉士章,俊賞之士,疾其淆亂,欲為當世詩品,口陳標榜。其文未遂,感而作焉。昔九品論人,《七略》裁士,校以賓實,誠多未值。至若詩之為技,較爾可知,以類推之,殆均博弈。方今皇帝,資生知之上才,體沉郁之幽思,文麗日月,學究天人,昔在貴游,已為稱首。況八纮既奄,風靡云蒸,抱玉者聯(lián)肩,握珠者踵武。以瞰漢魏而不顧,吞晉宋于胸中,諒非農(nóng)歌轅議,敢致流別。嶸之今錄,庶周旋于閭里,均之于談笑耳。 ①“塞客”原作“寒客”,據(jù)《談藝珠叢》本改。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先先后,不以優(yōu)劣為詮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錄存者。夫?qū)僭~比事,乃為通談。若乃經(jīng)國文符,應(yīng)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jīng)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顏延、謝莊,尤為繁密,于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昉、王元長等,詞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浸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陸機《文賦》,通而無貶;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鴻寶》,密而無裁;顏延論文,精而難曉;摯虞《文志》,詳而博贍,頗曰知言:觀斯數(shù)家,皆就談文體,而不顯優(yōu)劣。至于謝客集詩,逢詩輒取;張騭《文士》,逢文即書:諸英志錄,并義在文,曾無品第。嶸今所錄,止乎五言。雖然,網(wǎng)羅今古,詞文殆集。輕欲辨彰清濁,掎摭病利,幾百二十人。預此宗流者,便稱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變裁,請寄知者爾。
昔曹、劉殆文章之圣,陸、謝為體貳之才,銳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聞宮商之辨,四聲之論?;蛑^前達偶然不見,豈其然乎?嘗試言之,古曰詩頌,皆被之金竹,故非調(diào)五音,無以諧會。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樓”,為韻之首。故三祖之詞,文或不工,而韻入歌唱。此重音韻之義也,與世之言宮商異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聲律邪?齊有王元長者,嘗謂余云:“宮商與二儀俱生,自古詞人不知之。惟顏憲子乃云‘律呂音調(diào)’,而其實大謬。唯見范曄、謝莊頗識之耳。嘗欲進《知音論》,未就。”王元長創(chuàng)其首,謝脁、沈約揚其波。三賢或貴公子孫,幼有文辯,于是士流景慕,務(wù)為精密,襞積細微,專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余謂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但令清濁通流,口吻調(diào)利,斯為足矣。至平上去入,則余病未能;蜂腰、鶴膝,閭里已具。陳思贈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詠懷》,子卿“雙鳧”,叔夜“雙鸞”,茂先寒夕,平叔衣單,安仁倦暑,景陽苦雨,靈運《鄴中》,士衡《擬古》,越石感亂,景純詠仙,王微風月,謝客山泉,叔源離宴,鮑照戍邊,太沖《詠史》,顏延入洛,陶公詠貧之制,惠連《搗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以謂篇章之珠澤,文彩之鄧林。
卷  上
古 詩
其體源出于《國風》。陸機所擬十四首,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雖多哀怨,頗為總雜。舊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從遠方來”、“橘柚垂華實”,亦為驚絕矣!人代冥滅,而清音獨遠,悲夫!   漢都尉李陵
其源出于《楚辭》。文多凄愴,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諧,聲頹身喪。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漢婕妤班姬
其源出于李陵?!秷F扇》短章,詞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侏儒一節(jié),可以知其工矣!   魏陳思王植
其源出于《國風》。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乎!陳思之于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暉以自燭。故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于廊廡之間矣。   魏文學劉楨
其源出于《古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然自陳思已下,楨稱獨步。   魏侍中王粲
其源出于李陵。發(fā)愀愴之詞,文秀而質(zhì)羸。在曹、劉間,別構(gòu)一體。方陳思不足,比魏文有余。   晉步兵阮籍
其源出于《小雅》。無雕蟲之功。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于《風》《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顏延年注解,怯言其志。   晉平原相陸機
其源出于陳思。才高詞贍,舉體華美。氣少于公幹,文劣于仲宣。尚規(guī)矩,不貴綺錯,有傷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華,厭飫膏澤,文章之淵泉也。張公嘆其大才,信矣!   晉黃門郎潘岳
其源出于仲宣。《翰林》嘆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綃縠。猶淺于陸機。謝混云:“潘詩爛若舒錦,無處不佳,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嶸謂益壽輕華,故以潘為勝?!逗擦帧泛V論,故嘆陸為深。余常言陸才如海,潘才如江。   晉黃門郎張協(xié)
其源出于王粲。文體華凈,少病累。又巧構(gòu)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沖。風流調(diào)達,實曠代之高手。調(diào)采蔥菁,音韻鏗鏘,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晉記室左思
其源出于公幹。文典以怨,頗為精切,得諷諭之致。雖野于陸機,而深于潘岳。謝康樂嘗言:“左太沖詩,潘安仁詩,古今難比。”   宋臨川太守謝靈運
其源出于陳思,雜有景陽之體。故尚巧似,而逸蕩過之,頗以繁蕪為累。嶸謂若人興多才高,寓目輒書,內(nèi)無乏思,外無遺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luò)繹奔會。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足貶其高潔也。初,錢塘杜明師夜夢東南有人來入其館,是夕,即靈運生于會稽。旬日,而謝玄亡。其家以子孫難得,送靈運于杜治養(yǎng)之。十五方還都,故名“客兒”。治,音稚,奉道之家靖室也。   卷  中
漢上計秦嘉 嘉妻徐淑
夫妻事既可傷,文亦凄怨。為五言者,不過數(shù)家,而婦人居二。徐淑敘別之作,亞于《團扇》矣。   魏文帝
其源出于李陵,頗有仲宣之體。則所計百許篇,率皆鄙質(zhì)如偶語。惟“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贍可玩,始見其工矣。不然,何以銓衡群彥,對揚厥弟者邪?   晉中散嵇康
頗似魏文。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然托喻清遠,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矣。   晉司空張華
其源出于王粲。其體華艷,興托不奇,巧用文字,務(wù)為妍冶。雖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猶恨其兒女情多,風云氣少。謝康樂云:“張公雖復千篇,猶一體耳。”今置之中品疑弱,處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間矣。   魏尚書何晏 晉馮翊守孫楚 晉著作王贊 晉司徒掾張翰 晉中書令潘尼
平叔鴻鵠之篇,風規(guī)見矣。子荊零雨之外,正長朔風之后,雖有累札,良亦無聞。季鷹黃華之唱,正叔綠蘩之章,雖不具美,而文彩高麗,并得虬龍片甲,鳳凰一毛。事同駁圣,宜居中品。   魏侍中應(yīng)璩
祖襲魏文。善為古語,指事殷勤,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至于“濟濟今日所”,華靡可諷味焉。   晉清河守陸云 晉侍中石崇 晉襄城太守曹攄 晉朗陵公何劭
清河之方平原,殆如陳思之匹白馬。于其哲昆,故稱二陸。季倫、顏遠,并有英篇。篤而論之,朗陵為最。   晉太尉劉琨 晉中郎盧諶
其源出于王粲。善為凄戾之詞,自有清拔之氣。琨既體良才,又罹厄運,故善敘喪亂,多感恨之詞。中郎仰之,微不逮者矣。   晉弘農(nóng)太守郭璞
憲章潘岳,文體相輝,彪炳可玩。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逗擦帧芬詾樵娛?。但《游仙》之作,詞多慷慨,乖遠玄宗。其云:“奈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棲榛梗。”乃是坎壈詠懷,非列仙之趣也。   晉吏部郎袁宏
彥伯《詠史》,雖文體未遒,而鮮明緊健,去凡俗遠矣。   晉處士郭泰機 晉常侍顧愷之 宋謝世基 宋參軍顧邁 宋參軍戴凱
泰機寒女之制,孤怨宜恨。長康能以二韻答四首之美。世基橫海,顧邁鴻飛。戴凱人實貧羸,而才章富健。觀此五子,文雖不多,氣調(diào)警拔,吾許其進,則鮑照、江淹未足逮止。越居中品,僉曰宜哉。   宋徵士陶潛
其源出于應(yīng)璩,又協(xié)左思風力。文體省凈,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嘆其質(zhì)直。至如“歡言醉春酒”、“日暮天無云”,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邪?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   宋光祿大夫顏延之
其源出于陸機。尚巧似。體裁綺密,情喻淵深,動無虛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又喜用古事,彌見拘束,雖乖秀逸,是經(jīng)綸文雅才。雅才減若人,則蹈于困躓矣。湯惠休曰:“謝詩如芙蓉出水,顏如錯彩鏤金。”顏終身病之。   宋豫章太守謝瞻 宋仆射謝混 宋太尉袁淑 宋徵君王微 宋征虜將軍王僧達
其源出于張華。才力苦弱,故務(wù)其清淺,殊得風流媚趣。課其實錄,則豫章仆射,宜分庭抗禮。徵君、太尉,可托乘后車。征虜卓卓,殆欲度驊騮前。   宋法曹參軍謝惠連
小謝才思富捷,恨其蘭玉夙凋,故長轡未騁?!肚飸选贰稉v衣》之作,雖復靈運銳思,亦何以加焉。又工為綺麗歌謠,風人第一。《謝氏家錄》云:“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后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云:‘此語有神助,非我語也。’”   宋參軍鮑照
其源出于二張,善制形狀寫物之詞,得景陽之諔詭,含茂先之靡嫚。骨節(jié)強于謝混,驅(qū)邁疾于顏延??偹募叶妹?,跨兩代而孤出。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然貴尚巧似,不避危仄,頗傷清雅之調(diào)。故言險俗者,多以附照。   齊吏部謝朓
其源出于謝混,微傷細密,頗在不倫。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變色。善自發(fā)詩端,而末篇多躓,此意銳而才弱也。至為后進士子之所嗟慕。朓極與余論詩,感激頓挫過其文。   齊光祿江淹
文通詩體總雜,善于摹擬,筋力于王微,成就于謝朓。初,淹罷宣城郡,遂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我有筆在卿處多年矣,可以見還。”淹探懷中,得五色筆以授之。爾后為詩,不復成語,故世傳江淹才盡。   梁衛(wèi)將軍范云 梁中書郎丘遲
范詩清便宛轉(zhuǎn),如流風回雪。丘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故當淺于江淹,而秀于任昉。   梁太常任昉
彥昇少年為詩不工,故世稱沈詩任筆,昉深恨之。晚節(jié)愛好既篤,文亦遒變。若銓事理,拓體淵雅,得國士之風,故擢居中品。但昉既博物,動輒用事,所以詩不得奇。少年士子,效其如此,弊矣。   梁左光祿沈約
觀休文眾制,五言最優(yōu)。詳其文體,察其余論,固知憲章鮑明遠也。所以不閑于經(jīng)綸,而長于清怨。永明相王愛文,王元長等皆宗附之。約于時謝朓未遒,江淹才盡,范云名級故微,故約稱獨步。雖文不至其工麗,亦一時之選也。見重閭里,誦詠成音。嶸謂約所著既多,今剪除淫雜,收其精要,允為中品之第矣。故當詞密于范,意淺于江也。
卷  下
漢令史班固 漢孝廉酈炎 漢上計趙壹
孟堅才流,而老于掌故。觀其《詠史》,有感嘆之詞。文勝托詠靈芝,懷寄不淺。元叔散憤蘭蕙,指斥囊錢??嘌郧芯洌家嗲谝?。斯人也,而有斯困,悲夫!   魏武帝 魏明帝
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叡不如丕,亦稱三祖①。 ①“三”原作“二”,據(jù)《珠叢》本改。   魏白馬王彪 魏文學徐幹
白馬與陳思答贈,偉長與公幹往復,雖曰“以莛扣鐘”,亦能閑雅矣。   魏倉曹屬阮瑀 晉頓邱太守歐陽建 晉文學應(yīng)璩 晉中書令嵇含 晉河南太守阮偘 晉侍中嵇紹 晉黃門棗據(jù)
元瑜、堅石七君詩,并平典,不失古體。大檢似,而二嵇微優(yōu)矣。   晉中書張載 晉司隸傅玄 晉太仆傅咸 晉侍中繆襲 晉散騎常侍夏侯湛
孟陽詩,乃遠慚厥弟,而近超兩傅。長虞父子,繁富可嘉。孝沖雖曰后進,見重安仁。熙伯《挽歌》,唯以造哀爾。   晉驃騎王濟 晉征南將軍杜預 晉廷尉孫綽 晉徵士許詢
永嘉以來,清虛在俗。王武子輩詩,貴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風尚備。真長、仲祖、桓、庾諸公猶相襲。世稱孫許,彌善恬淡之詞。   晉徵士戴逵 晉東陽太守殷仲文
安道詩雖嫩弱,有清上之句,裁長補短,袁彥伯之亞乎?逵子颙,亦有一時之譽。①晉宋之際,殆無詩乎!義熙中,以謝益壽、殷仲文為華綺之冠,殷不競矣。 ①以上三十字,據(jù)陳延杰《詩品注》按明鈔本《詩品》及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再續(xù)》引《吟窗雜錄》補。   宋尚書令傅亮
季友文,余常忽而不察。今沈特進撰詩,載其數(shù)首,亦復平美。   宋記室何長瑜 羊曜璠 宋詹事范曄
才難,信矣!以康樂與羊、何若此,而□令辭,殆不足奇。①乃不稱其才,亦為鮮舉矣。 ①以上二十字,據(jù)陳延杰《詩品注》按明鈔本《詩品》補。   宋孝武帝 宋南平王鑠 宋建平王宏
孝武詩,雕文織彩,過為精密,為二藩希慕,見稱輕巧矣。   宋光祿謝莊
希逸詩,氣候清雅,不逮于范、袁。然興屬閑長,良無鄙促也。   宋御史蘇寶生 宋中書令史陵修之 宋典祠令任曇緒 宋越騎戴興
蘇、陵、任、戴,并著篇章,亦為縉紳之所嗟詠。人非文才是愈,甚可嘉焉。   宋監(jiān)典事區(qū)惠恭
惠恭本胡人,為顏師伯幹。顏為詩筆,輒偷定之。后造《獨樂賦》,語侵給主,被斥。及大將軍修北第,差充作長。時謝惠連兼記室參軍,惠恭時往共安陵嘲調(diào)。末作《雙枕詩》以示謝。謝曰:“君誠能,恐人未重。且可以為謝法曹造。”遺①大將軍。見之賞嘆,以錦二端賜謝。謝辭曰:“此詩,公作長所制,請以錦賜之。” ①“遺”原作“遣”,據(jù)《珠叢》本改。   齊惠休上人 齊道猷上人 齊釋寶月
惠休
靡,情過其才。世遂匹之鮑照,恐商、周矣。羊曜璠云:“是顏公忌照之文,故立休、鮑之論。”庾、帛二胡①,亦有清句。《行路難》是東陽柴廓所造。寶月嘗憩其家,會廓亡,因竊而有之。廓子賚手本出都,欲訟此事,乃厚賂止之。 ①權(quán)德輿《送清洨上人詩》“佳句已齊康寶月”,“庾”似應(yīng)作“康”。   齊高帝 齊征北將軍張永 齊太尉王文憲
齊高帝詩,詞藻意深,無所云少。張景云雖謝文體,頗有古意。至如王師文憲,既經(jīng)國圖遠,或忽是雕蟲。   齊黃門謝超宗 齊潯陽太守丘靈鞠 齊給事中郎劉祥 齊司徒長史檀超 齊正員郎鐘憲 齊諸暨令顏則 齊秀才顧則心
檀謝七君,并祖襲顏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余從祖正員嘗云:“大明、泰始中,鮑、休美文,殊已動俗,惟此諸人,傅顏陸體。用固執(zhí)不移①。顏諸暨最荷家聲。” ①“移”原作“如”,據(jù)陳延杰《詩品注》按明鈔本《詩品》改。   齊參軍毛伯成 齊朝請吳邁遠 齊朝請許瑤之
伯成文不全佳,亦多惆悵。吳善于風人答贈。許長于短句詠物。湯休謂遠云:“我詩可為汝詩父。”以訪謝光祿,云:“不然爾,湯可為庶兄。”   齊鮑令暉 齊韓蘭英
令暉歌詩,往往斷絕清巧,擬古尤勝,唯百愿淫矣①。照嘗答孝武云:“臣妹才自亞于左芬,臣才不及太沖爾。”蘭英綺密,甚有名篇。又善談笑,齊武謂韓云:“借使二媛生于上葉,則玉階之賦,紈素之辭,未詎多也。” ①陳延杰《詩品注》稱明鈔本《詩品》作“唯百韻淫雜矣”。   齊司徒長史張融 齊詹事孔稚圭
思光紆緩誕放,縱有乖文體,然亦捷疾豐饒,差不局促。德璋生于封溪,而文為雕飾,青于藍矣。   齊寧朔將軍王融 齊中庶子劉繪
元長、士章,并有盛才。詞美英凈,至于五言之作,幾乎尺有所短。譬應(yīng)變將略,非武侯所長,未足以貶臥龍。   齊仆射江祏
祏詩猗猗清潤,弟祀明靡可懷。   齊記室王巾 齊綏遠太守卞彬 齊端溪令卞錄
王巾、二卞詩,并愛奇嶄絕。慕袁彥伯之風。雖不宏綽,而文體剿凈,去平美遠矣。   齊諸暨令袁嘏
嘏詩平平耳,多自謂能。嘗語徐太尉云:“我詩有生氣,須人捉著。不爾,便飛去。”   齊雍州刺史張欣泰 梁中書郎范縝
欣泰、子真,并希古勝文,鄙薄俗制,賞心流亮,不失雅宗。   梁秀才陸厥
觀厥文緯,具識丈夫之情狀。自制未優(yōu),非言之失也。   梁常侍虞義 梁建陽令江洪
子陽詩奇句清拔,謝朓常嗟頌之。洪雖無多,亦能自迥出。   梁步兵鮑行卿 梁晉陵令孫察
行卿少年,甚擅風謠之美。察最幽微,而感賞至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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