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辯道甚明，其旨甚深，當(dāng)是莊子之言。然其后各例，皆辯自然而不得自然。風(fēng)有唯我之能，孔子有命制之嘆，公孫龍欲爭(zhēng)長(zhǎng)短，莊子釣于濮水，自比鹓鶵，以知魚樂，皆心有刻意。似為后儒妄為補(bǔ)綴，欲揚(yáng)孔莊之名，言道而非道，辯道而不行道，豈真人之言？然孔子揭舉仁義而顛沛列國(guó)，莊子志有所圖而困守曠野，皆有失意之怨，明道辯道而難為真人也，后人之補(bǔ)綴或也是錦灰之余也。）
秋水時(shí)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于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抑^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zhǎng)見笑于大方之家?！?/p>
北海若曰：“井鼃（蛙也）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虛者，空間也。井蛙受限生存空間，不得與之言海。）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shí)也；（夏蟲受限生存時(shí)間，不得與之語冬日之冰。）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曲士，鄉(xiāng)曲之士，即見識(shí)鄙陋之人?！盾髯印っ懮砥吩疲骸耙陨葡热酥^之?dāng)?。?鄉(xiāng)曲之士受限于先人教誨，見識(shí)不出鄉(xiāng)里，故不可以語道。）今爾出于崖涘，（涘音俟，涘為厓，水厓也。崖涘謂界限。）觀于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shí)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shí)已而不虛；（尾閭，古代傳說中海水所歸之處。司馬彪云：“尾閭，水之從海水出者也，一名沃燋，在東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稱尾；閭者，聚也，水聚族之處，故稱閭也。在扶桑之東，有一石方圓四萬里，厚四萬里，海水注者無不燋盡，故名沃燋。”今扶桑東有馬里亞納海溝，或即尾閭所指。）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shù)。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氣于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jì)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礨音磊。礨空，小穴也。)計(jì)中國(guó)之在海內(nèi)，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號(hào)物之?dāng)?shù)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zhēng)，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伯夷私己以為名，仲尼私己以為博，河伯私己以為多水。皆有私己之意也。）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shí)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于遠(yuǎn)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向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shí)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jì)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shí)，不若未生之時(shí)；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xì)之倪，（倪，分也。）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毫末非至細(xì)，天地非至大。）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切徘楹?？”（成云：“信，實(shí)也?！保?/span>北海若曰：“夫自細(xì)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xì)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音孚，郭也。）大之殷也；（凡盛皆曰殷。）故異便。（高亨新箋云：“便借為辨，異便猶云分別耳?！?然，依此注語義寡淡，前后似不連屬。故異，不同。便，宜也。故異便當(dāng)謂：故不同明顯，卻各得其宜也。）此勢(shì)之有也。（勢(shì)，形勢(shì)，強(qiáng)弱盛衰之勢(shì)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無形者，數(shù)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shù)之所不能窮也?？梢匝哉撜?，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故“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笔菍?shí)情。此回答河伯之問也。）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害者，妨礙也。不妨人，亦不刻意施恩以示仁義?！蹲髠鳌せ腹辍罚骸胺钍⒁愿妫e粢豐盛，謂其三時(shí)不害，而民和年豐也?！贝搜院φ撸喜粡?qiáng)役而妨農(nóng)時(shí)也。民和年豐，則無需災(zāi)年之救濟(jì)，亦無需君王刻意之仁恩了。此之謂。）動(dòng)不為利，不賤門隸；（門隸，守門的仆役。）貨財(cái)弗爭(zhēng)，不多辭讓；（不刻意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假借人力做事，即不貸己田以收租稅之意。貸田則心存求利之心。）不多食乎力，（亦不以多食，而欲多出勞力，而農(nóng)事勞身也。但足便可，不欲多耕田畝。多耕欲物則心貪。）不賤貪污；（貪，《說文》欲物也。王逸曰：“愛財(cái)曰貪?！蔽?，勞事曰污?！墩x》云：“言事之勞身，若穢之污物。” 貪污者，貪財(cái)勞事之小民也。）行殊乎俗，不多辟異；（《釋名》云：”俗，欲也，俗人所欲也。” 辟異，乖僻怪異。謂，行不同于俗人所欲，也不多乖僻怪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眾者，民也，百姓也?！饵Z山子損益篇》云：“寡者，為人上者也。眾者，為人下者也?！?/span> 為人上者君，為人下者民?！渡袝摹吩疲骸案駹柋娛！薄对姟ぶ茼灐吩疲骸懊冶娙恕！必?，巧諂捷給也。諂，媚也。佞諂，諂媚奉承也。此句謂：為在順應(yīng)民心，卻也不要刻意輕賤諂媚奉承之人。老子云：“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贝酥^。）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xì)大之不可為倪。（分者辨也，倪者分也。）聞（傳聞舊說）曰：‘道人不聞，（不聞無名，人所不知。）至德不得，（至德若海，不得無取，天下歸心。）大人無己。（無己至公，心無私意。）’約分之至也?！?span style="color:red">（王先謙曰：“約己歸于其分?！毙f曰：“大人止是虛中無相而已。收斂分定，以至其極，則與無聲無臭同體。”可見舊注皆以約為束，非也。約猶窮也。分者辨也。約分即窮辨，分辨之窮極也。即針對(duì)道德是非分辨，究極之言論也。如此承上文義，調(diào)暢自然。）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nèi)，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若，北海若。物，相也，省視之謂?！蹲髠鳌ふ压辍吩疲骸埃ㄊ繌浤矤I(yíng)成周）物土方?！蹦撸忠?，際也，極際之謂也，即前所言約分。此河伯問北海若，省視內(nèi)外，貴賤大小之約分如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shù)睹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功，《說文》以勞定國(guó)曰功。即，我有的，認(rèn)為天下人皆應(yīng)該有；我無的，認(rèn)為天下人皆應(yīng)該無。以這樣的偏心刻意去治理國(guó)家，必然勞心勞力而稱有功。然而如此老心勞力地去治理國(guó)家，國(guó)家很可能治理得并不如意，此云有功，對(duì)國(guó)家民眾卻是無功。詩人荷爾德林云：“用通往天堂的美好愿望來鋪設(shè)一個(gè)國(guó)家通向地獄之路?！贝酥^。若順應(yīng)天下人民心，無為而治，則無需勞心勞力，亦無功也，然國(guó)泰而民安。此云無功，與國(guó)家民眾卻是大功。莊子所論，多有未盡之言，文外之意者。）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東西之相反者，性之善惡，德之是非也，道之陰陽也。相無即相棄。善惡不相棄，是非不相忤，陰陽不相陵，是謂交相和也。交相和則國(guó)泰民安，功自定也。）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趣，趣向。以己意論是非，則己是而人非，己是即是，己非必非，固執(zhí)己見者。）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操，所守也，持念也。趣操即趣向所秉持。睹，見也。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堯是而桀非，則趣向秉持可見也。）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絕；（舊注謂之為燕國(guó)相子之，故以“昔者”之語懷疑此文非莊子之言。姚鼐云：“之噲，莊子同時(shí)，必不言‘昔者’。”然之者，至也。至噲讓而絕，即言今也，何必狐疑？噲，燕王姬噲也?！稇?zhàn)國(guó)策·燕策》云：“鹿毛壽謂燕王曰：‘不如以國(guó)讓子之。人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于許由，由必不受，有讓天下之名，實(shí)不失天下。今王以國(guó)讓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與堯同行也?！嗤跻蚺e國(guó)屬子之，子之大重?！薄痘茨献印と碎g訓(xùn)》云：“燕子噲行仁而亡?！薄俄n非子·說疑》云：“燕君子噲，邵公之后也。地方數(shù)千里，持戟數(shù)十萬，不安子女之樂，不聽鐘石之聲，內(nèi)不湮污池臺(tái)榭，外不揮戈田獵，又親操耒耨以修畎畝。子噲之苦身以憂民如此其甚也，雖古之所謂圣王明君者，其勤身而憂世不甚于此矣。然而子噲身死國(guó)亡，奪于子之，而天下笑之，此其何故也？不明乎所以任臣也”?！妒酚浰麟[》評(píng)：“燕噲無道，禪位子之。”）湯武爭(zhēng)而王，白公爭(zhēng)而滅。（《左傳·哀公十六年》：“吳人伐慎，白公敗之。請(qǐng)以戰(zhàn)備獻(xiàn)，許之。遂作亂。秋七月，殺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葉公子高) 使與國(guó)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縊，其徒微之。”）由此觀之，爭(zhēng)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shí)，未可以為常也。梁麗可以沖城而不可以窒穴，（麗與欐同。屋棟也。負(fù)棟曰梁。梁麗大木可為沖城之具。窒，塞也。穴，鼠穴也。詩云：“穹窒熏?。”）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貍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撮，三指取也，猶抓取。蚤為跳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誣，欺罔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貳也）其時(shí)，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dāng)其時(shí)，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默默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趣舍，取舍。辭受亦取舍。河伯問取舍。）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衍，《說文》水朝宗于海也。如此反衍便是水自海溢出也。以道而言則，物衍歸于一則道，道反衍而成萬物。萬物生而有貴賤，則貴賤由道衍生。道一而物無貴賤，道溢則有貴賤，故言反衍，逆于道也。象云:“貴賤之道反復(fù)相尋?！背尚⑹柙?“反衍,猶反覆也?！苯圆贿_(dá)文義也。）無拘而志，與道大蹇。（志者，心所之。而，汝也。與，從也。蹇，難也。大，太也。無拘束汝貴賤取舍之志，從道太難。）何少何多，是謂謝施；（拜賜曰謝。施者，惠也，與也。少也是施，多也是施，拜賜罷，何有取舍？吳汝綸云：“謝施，連綿字，猶旖施，邪施，與委蛇同義。”其偏甚也，然卻為《莊子纂箋》采用，導(dǎo)后人于歧路也。）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心不齊一，與道有差。）嚴(yán)（尊也）乎若國(guó)之有君，其無私德；繇繇（悠悠）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左傳·桓公六年》云：“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絜粢豐盛’，謂其三時(shí)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故務(wù)其三時(shí)，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dòng)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dú)豐，其何福之有！”此祭社無私福之謂也。）泛泛（平常）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畛域猶界限。）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承之以虛也。）是謂無方。（《儀禮·大射禮》云：“左右曰方?！钡罒o左右，不可旁出。）萬物一齊，孰短孰長(zhǎng)？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恃，依賴。道不恃物而成也。宣云：“有生死，則物之成不足恃?！保?/span>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道之虛滿，不在其形。）年不可舉，時(shí)不可止。（舉者，《說文》對(duì)舉。相對(duì)舉出，猶對(duì)偶。）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dòng)而不變，無時(shí)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span style="color:red">（無有刻意之取舍，任自然罷。成云：“”安而任之，必自變化，何勞措意為與不為？）河伯曰：“然則何貴于道邪？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dá)于理，達(dá)于理者必明于權(quán)，明于權(quán)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也，（薄，迫也?；鹚钋莴F，皆迫也。）言察乎安危，寧于禍福，謹(jǐn)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nèi)，人在外，德在乎天?！?span style="color:red">（天在內(nèi)謂之性樸，人在外謂之私己，德在天謂之歸真。）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躑躅而屈伸，反要而語極?！痹唬骸昂沃^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以故滅命”之“故”，《說文》使為之也，即心存刻意也。命猶道也?！对姟ぶ茼灐吩疲骸熬S天之命，於穆不已?！钡谜?，貪。私己刻意皆貪利也。殉，營(yíng)求也。名，功也。《周語》云：“勤百姓以爲(wèi)己名?！辈灰运揭鈿缣煨灾緲?，不以刻意毀滅天命之道，不以貪利營(yíng)求功名。）謹(jǐn)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p>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fēng)，風(fēng)憐目，目憐心。（憐，《廣韻》愛也。古諺云：“心誠(chéng)憐，白髮元?！背尚⒃唬骸皯z是愛尚之名。”）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跳躍也）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dú)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shù)也。今予動(dòng)吾天機(jī)，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謂蛇曰：“吾以眾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jī)之所動(dòng)，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謂風(fēng)曰：“予動(dòng)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fēng)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鰌我亦勝我。（《音義》云：“鰌，藉也。本亦作??！蓖鯏犜唬骸蚌p與?同，蹴也。” ?，迫也。指，斥也?！兑住だM辭》云：“辭也者，各指其所之?！薄妒琛吩疲骸案鞒馄湄池灾m也。”故斥者，風(fēng)散，故勝；迫者藉風(fēng)而起，亦勝。）雖然，夫折大木，蜚（飛也）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圣人能之。（姚鼐曰：“此段乃是殘缺，以目心不必言者，吾不以為然?！保?/span>
孔子游于匡，宋人圍之?dāng)?shù)匝，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shí)也。當(dāng)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dāng)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shí)勢(shì)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shí)，臨大難而不懼者，圣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制，禁制也。）無幾何，將甲者進(jìn)，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qǐng)辭而退?！?/p>
公孫龍問于魏牟曰：“ 龍少學(xué)先王之道，長(zhǎng)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jiān)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dá)已。今吾聞莊子之言，茫然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span style="color:red">（魏牟，戰(zhàn)國(guó)時(shí)魏國(guó)人。所以又叫魏公子牟，因封于中山，是中山國(guó)的王子，所以也叫中山公子牟。早年曾與公孫龍交好，亡國(guó)后改宗莊子。公孫龍，字子秉，趙國(guó)邯鄲人。 “名家”離堅(jiān)白派的代表人物。）公子牟隱機(jī)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dú)不聞夫埳井之鼃乎？（埳同坎。鼃即蛙。）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甃，亦治也。以磚壘井，修井之壞，謂之甃。）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還，顧也?！蹲髠鳌ふ压辍吩疲骸盁o所還忌?！蓖H，音寒，即孑孓，蚊子幼蟲。）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跨，《說文》渡也。跱，止也。）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shí)來入觀乎？’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縶，絆也。）于是逡巡而卻，告之海曰：（以海之大告蛙。）‘夫千里之遠(yuǎn)，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shí)，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shí)，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jìn)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谑菆删|聞之，適適然驚，規(guī)規(guī)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于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fù)山，商蚷（即馬蚿，又稱馬陸）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shí)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與？且彼方跐（履也）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于不測(cè)；無東無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規(guī)規(guī)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dú)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xué)行于邯鄲與？(壽陵，戰(zhàn)國(guó)時(shí)燕邑。余子，古代卿大夫嫡長(zhǎng)子之外的兒子。學(xué)，《說文》覺悟也，本作斆，篆作學(xué)。斆即教。行，道也。學(xué)行猶談經(jīng)論道也。時(shí)，趙有平原，邯鄲亦有稷下之盛。荀況、慎到、公孫龍、孔穿、田單、魯連仲、鄒衍等皆游于此談經(jīng)論道。)未得國(guó)能，（《韻會(huì)》曰：“凡有求而獲皆曰得?！?/span> 壽陵余子來邯鄲論道以求見用而不能，故言未得。不能以治國(guó)才能見用。）又失其故行矣，（《左傳·宣公二年》云：“晉于是又公族、余子、公行?！?/span> 壽陵余子余子亦燕國(guó)貴族。故失其故行者，失去余子貴族身份官爵也。）直匍匐而歸耳。（匍匐,勞頓顛沛貌。即言其失意而歸也。）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yè)。”（忘子之故即論戰(zhàn)失敗。失子之業(yè)，即不再獲平原君聘用。此乃魏牟提醒公孫龍，若與莊子論道，很可能使起失去平原君的喜愛。然而這樣的情況最后還是發(fā)生了?！妒酚洝て皆萸淞袀鳌吩疲骸凹班u衍過趙言至道，乃絀公孫龍?！保?/span>公孫龍口呿（張口貌）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內(nèi)累矣！”
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以巾（巾羃，以覆龜）笥（方形竹器）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涂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p>
惠子相梁，（惠子即惠施，宋人為梁惠王相。）莊子往見之?；蛑^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庇谑腔葑涌郑延趪?guó)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鶵，（五鳳之一。五色為赤者鳳、黃者鵷鶵、青者鸞、紫為鸑鷟，白名鴻鵠。）子知之乎？夫鹓鶵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shí)不食,非醴泉不飲。于是鴟得腐鼠，鹓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司馬云：怒其聲，恐其奪己也。）今子欲以子之梁國(guó)而嚇我邪？”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成云：“濠，水名。在淮南鐘離郡，有莊子墓，亦有莊惠邀游之所。石絕水為梁?！保?/span>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span style="color:red">（鯈，音條。鯈魚，《音義》即白鯈魚也?！墩滞ā吩疲骸八缀魠l魚，長(zhǎng)而小，時(shí)浮水面，性好遊，故名?！滨嶔~即穿條魚，鯉科，學(xué)名鰺魚，俗稱餐鰷魚鮂、黑鰦、白鰷、參魚、肉條魚、白漂子、鰺鰷。其生活于河流湖泊中，從春至秋常喜群集于沿岸水面游泳，行動(dòng)迅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qǐng)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span style="color:red">（莊子以其濠上之樂而謂魚濠下之樂，此私己以任物也。即以己趣觀魚，因己所然而然之，則魚亦然。故《淮南子·覽冥訓(xùn)》云：“不得其道者，若觀鯈魚?！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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