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給李治留下的班底，以舅舅長孫無忌為首。貞觀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李世民臨終前，把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召到臥榻前，當然太子李治也在場。
唐太宗說：“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輩。太子仁孝，公輩所知，善輔導之！”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汝勿憂天下！”又謂遂良曰：“無忌盡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我死，勿令讒人間之?！比粤钏炝疾葸z詔。有頃，上崩。（通鑒）
唐太宗這段臨終的話，是遺囑的主要內(nèi)容。這個遺囑有三層含義，實際上是三句話，而三句話的表達確實面對不同的人。第一，先說給長孫無忌和褚遂良，讓長孫無忌、褚遂良好好輔佐李治。這是所有托孤的必有內(nèi)容。正是因為新皇帝還年輕，缺乏經(jīng)驗，所以才會囑托有經(jīng)驗可信任的大臣輔佐新皇帝。所以，這句話沒有什么特殊之處，是托孤的老生常談。第二，說給太子，讓李治好好倚重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對于新皇帝而言，是否信任托孤大臣，會成為后來政局的關(guān)鍵所在。唐太宗在這里是鼓勵李治，只要依靠兩位大臣，就不會有什么問題發(fā)生。前兩句話，其實要未來的君臣相互信任，相互支持。都是可以理解的通常道理。第三，面對褚遂良說長孫無忌，是這個托孤言辭中最難理解的一句話。讓褚遂良保護長孫無忌，不要讓人離間了長孫無忌和李治的關(guān)系。這是一句很奇怪的話，為什么唐太宗會擔心有人離間長孫無忌呢？為什么唐太宗把這件事情看得如此重要呢？
這個遺囑大有深意，證明對未來唐太宗的一些擔心，表達了唐太宗一些不太明顯的想法。比如，唐太宗為什么不防止褚遂良被人離間呢？一定是褚遂良沒有這個可能。為什么呢？有一次唐太宗評論褚遂良說“褚遂良學問稍長，性亦堅正，既寫忠誠，甚親附於朕，譬如飛鳥依人，自加憐愛?！保ā杜f唐書·長孫無忌傳》。）褚遂良雖然在立太子這個問題上表現(xiàn)出色，但是他是一個南方士族，在北方?jīng)]有什么根基，所以這就決定了他在根本上是不能獨立的，唐太宗在的時候依附唐太宗，后來依附長孫無忌，因為長孫無忌是關(guān)隴貴族的代表，是唐太宗最信任的人。所以，唐太宗不擔心褚遂良被人離間。這層意思還可以有另外的表達，即褚遂良被離間并不是嚴重問題，長孫無忌被離間才是嚴重問題。為什么？在當時，態(tài)勢很清楚，在長孫無忌和褚遂良之間，長孫無忌才是領(lǐng)袖。如果褚遂良出問題，只要長孫無忌在，他自然會保護褚遂良。但是，如果長孫無忌被離間，褚遂良能夠承擔起保護的責任嗎？顯然不能。這個判斷我們還真的遇到了實例。永徽初，褚遂良因為強買下屬的房產(chǎn)，被御史告發(fā)，結(jié)果案件還沒有審查清楚，褚遂良就被調(diào)到同州當刺史。研究者就有人認為，這是長孫無忌在保護褚遂良。那么后來長孫無忌出問題的時候，褚遂良在哪里？早就先行一步被處置了。
唐太宗說不要讓人離間長孫無忌，這話實在太費解，也大有深意。被人離間，就要有被離間的前提，那么這個前提是什么？前提是長孫無忌和李治之間存在被離間的可能性。但是，李治當皇帝，長孫無忌出力最多，功勞最大，從李治方面說，應(yīng)該滿懷感激之情，怎么會懷疑長孫無忌呢？那么唐太宗這話的含義到底是什么呢？
唐太宗的這個遺囑，讓我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遺囑。那是貞觀十年長孫皇后去世前的遺囑。那個遺囑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也是關(guān)于長孫無忌的，皇后的意思是不要重用長孫無忌，不要出現(xiàn)外戚專權(quán)的現(xiàn)象，否則可能會出現(xiàn)災(zāi)禍。聯(lián)系到長孫皇后的遺囑，對于唐太宗的遺囑就豁然開朗?，F(xiàn)在看來，唐太宗跟長孫皇后真正的心心相印，他當然理解皇后的良苦用心。
原來，這句話有兩層意思。
一層含義，是說給長孫無忌聽的?！疤尤市ⅲ吽?，這句話一定要注意，這暗示著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太子與無忌之間如果出現(xiàn)矛盾，不應(yīng)該是太子的責任。被離間，一定有被離間的理由。太宗的話，核心含義是讓長孫無忌注意，不要給別人留下離間的可能，更清楚一點地說，全力輔佐太子，但是要注意分寸，千萬不能過分，否則就可能被離間。這里的所謂離間，就是長孫無忌與李治發(fā)生矛盾沖突。想想古往今來的被離間事件，不都是發(fā)生在君臣之間嗎？對于長孫無忌這樣的大人物，皇帝以外的人士，離間不離間當然沒有意義。那么，唐太宗擔心長孫無忌什么呢？還記得貞觀二年，長孫無忌從右仆射位置上下來的往事嗎？開始，皇后不希望長孫無忌擔任這個職位，皇帝不聽，還是任命了長孫無忌。后來，有人告發(fā)長孫無忌攬權(quán)?；屎蟪藱C勸無忌主動請辭。皇帝李世民雖然在朝堂之上為長孫無忌辯護，但是辯護的是長孫無忌的忠誠，并沒有辯護他攬權(quán)，而且最后還是聽從長孫無忌的辭職。對于長孫無忌，貞觀年間，唐太宗還表揚過他，說他善避嫌疑。是什么事情呢？還是辭職那件事。說明那件事不論是唐太宗還是長孫無忌，大家都沒有忘記?，F(xiàn)在，唐太宗臨終前再次提醒，意義重大。因為未來的世界，顯然長孫無忌和李治的關(guān)系是最核心的關(guān)系，政治舞臺是否和諧，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決定著一切。長孫無忌要想不被離間，不要犯過去曾經(jīng)犯過的錯誤，即不攬權(quán)，就應(yīng)該安然無恙。這話應(yīng)該說得很明確，長孫無忌應(yīng)該聽得清楚。
唐高宗
注意唐太宗提醒長孫無忌的方式，不是直言不諱，而是暗示。為什么不直接說呢？這跟長孫皇后提醒唐太宗的方式是一樣的。暗示最能表達事情的復雜性。如果直接說出來，可能直接給長孫無忌和李治的沖突埋下直接的隱患。
另一層含義是說給褚遂良聽的。表面上看，要褚遂良保護長孫無忌，角度是不要讓人離間了長孫無忌和皇帝的關(guān)系。但是，我們已經(jīng)說過，其實長孫無忌是不需要褚遂良保護的。那么皇帝為什么這么說呢？所以這里有深層的含義。唐太宗希望在長孫無忌和李治之間，褚遂良要保持獨立的立場。很明顯，如果不是獨立的立場，他如何完成這個任務(wù)呢？他屬于任何一方，都不能從中調(diào)解、斡旋?；实蹧]有明說，但意思清楚，褚遂良你不能跟長孫無忌完全一致。設(shè)想一下，如果長孫無忌和皇帝真的發(fā)生沖突，按照唐太宗的這句話，他是希望褚遂良站在什么立場上？他難道會希望褚遂良幫助長孫無忌一起與皇帝對抗嗎？顯然不能。所以，對于褚遂良而言，唐太宗這句遺囑最核心的含義是注意保持與長孫無忌的距離。
然而，我們褚遂良性格很勇猛，但是他在北方?jīng)]有根基，他缺乏的是社會性格。唐太宗這些很隱晦的說法，褚遂良和長孫無忌如果都沒有聽進去，那該怎么辦呢？既然唐太宗認定長孫無忌跟李治的沖突存在可能性，既然認為褚遂良小鳥依人難以獨立，那么，萬一長孫無忌不按照太宗的安排去做，萬一長孫無忌攬權(quán)的老毛病再次發(fā)作，那又該怎么辦呢？唐太宗是否想到這種情況下應(yīng)該怎么辦呢？
經(jīng)過研究發(fā)現(xiàn)，唐太宗其實還留下了另外一條暗線，為防備萬一李治難以應(yīng)付，唐太宗為李治還留下了另外一條道路。那是什么？是一個重要人物，他就是李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