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之后，朱棣在北征途中駕崩，朱高熾即位即為明仁宗。朱高熾的確是仁愛之人，《明史·本紀·仁宗記》中對其多有夸贊：“東宮監(jiān)國，朝無廢事……在位一載，用人行政，善不勝書。使天假之年，涵濡休養(yǎng)，德化之盛，豈不與文、景比隆哉？”
朱高熾在位僅十個月就駕崩了，他的兒子朱瞻基即位。父子二人在位期間，是明初難得的一段太平日，有人將這個時段類比于漢代的“文景之治”，稱為“仁宣之治”。
朱高熾于洪武十一年出生于鳳陽，他做了二十四年的王子，兩年的皇長子，二十年的太子，直到47歲才當上皇帝，然而在皇位上僅坐了九個多月，故其死因引起后世廣泛猜測。比如祝允明在《野記》中稱：“仁宗郭妃以中宮誕辰，邀過其宮上壽，上亦往。妃進卮于后，后不即飲。上曰：‘爾又為疑乎？’遽取飲之。妃失色，無及矣。俄而，上崩，妃自剄死。時適雷?！笨磥碇旄邿胧钦`喝毒酒而亡，也有人說是雷擊而亡，而《明史·羅汝敬傳》中稱：“先皇帝嗣統(tǒng)未及期月，奄棄群臣。揆厥所由，皆憸壬小夫，獻金石之方以致疾也?！?/p>
由此推論，有些人給朱高熾進獻壯陽的偏方，令他縱欲過度而亡。真實原因如何，只能任后世猜測了。但這件事讓朱高煦認為是難得的機會，《明史·朱高煦傳》中載：“未幾，仁宗崩，宣宗自南京奔喪。高煦謀伏兵邀于路，倉卒不果。及帝即位，賜高煦及趙王視他府特厚。高煦日有請，并陳利國安民四事。帝命有司施行，仍復(fù)書謝之。因語群臣曰：‘皇祖嘗諭皇考，謂叔有異志，宜備之。然皇考待之極厚。如今所言，果出于誠，則是舊心已革，可不順從?！灿星笳?，皆曲徇其意。高煦益自肆?！?/p>
朱高熾駕崩于北京，朱瞻基從南京前來奔喪，朱高煦準備在路上埋伏一批人馬來干掉朱瞻基，可惜這個計謀來不及實施。朱瞻基即位后，對漢王和趙王予以了特別的厚待，然而皇帝對高煦的厚待令高煦更加肆無忌憚?！睹魇贰ぶ旄哽銈鳌分休d：
宣德元年八月，遂反。遣其親信枚青等潛至京師，約舊功臣為內(nèi)應(yīng)。英國公張輔執(zhí)之以聞。時高煦已約山東都指揮靳榮等，又散弓刀旗幟于衛(wèi)所，盡奪傍郡縣畜馬。立五軍：指揮王斌領(lǐng)前軍，韋達左軍，千戶盛堅右軍，知州朱恒后軍，諸子各監(jiān)一軍，高煦自將中軍。世子瞻坦居守，指揮韋弘、韋興，千戶王玉、李智領(lǐng)四哨。部署已定，偽授王斌，朱恒等太師、都督、尚書等官。御史李浚以父喪家居，高煦招之，不從，變姓名，間道詣京師上變。帝猶不忍加兵，遣中官侯泰賜高煦書。泰至，高煦盛兵見泰，南面坐，大言曰：“永樂中信讒，削我護衛(wèi)，徙我樂安。仁宗徒以金帛餌我，我豈能郁郁居此。汝歸報，急縛奸臣夏原吉等來，徐議我所欲。”泰懼，唯唯而已。比還，帝問漢王何言，治兵何如，泰皆不敢以實對。
朱高煦安排親信潛入京城與一些人做內(nèi)應(yīng)，準備奪取皇位，御史李浚了解到情況后，走小路奔京城，向宣德皇帝朱瞻基報告了朱高煦要造反的情況，但朱瞻基還是不忍心派兵征討，于是他派一位官員前去勸慰，沒想到朱高煦完全不顧及。既然如此，皇帝只能親自率軍前去征討?！睹魇贰ぶ旄哽銈鳌分袑懙溃?/p>
前鋒至樂安，高煦約詰旦出戰(zhàn)。帝令大軍蓐食兼行，駐蹕樂安城北，壁其四門。賊乘城守，王師發(fā)神機銃箭，聲震如雷。諸將請即攻城。帝不許。再敕諭高煦，皆不答。城中人多欲執(zhí)獻高煦者，高煦大懼。乃密遣人詣行幄，愿假今夕訣妻子，即出歸罪。帝許之。是夜，高煦盡焚兵器及通逆謀書。明日，帝移蹕樂安城南。高煦將出城，王斌等力止曰：“寧一戰(zhàn)死，無為人擒?！备哽憬H斌等復(fù)入宮，遂潛從間道出見帝。群臣請正典刑。不允。以劾章示之，高煦頓首言：“臣罪萬萬死，惟陛下命?！钡哿罡哽銥闀僦T子，余黨悉就擒。赦城中罪，脅從者不問。命薛祿及尚書張本鎮(zhèn)撫樂安，改曰武定州，遂班師。廢高煦父子為庶人，筑室西安門內(nèi)錮之。
看來古人所說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很有道理，當年朱高煦是何等驍勇，正是因為他的能征善戰(zhàn)才受到了朱棣的喜愛，如今他的侄子率軍來征討，前后不到十天他就投降了。這個結(jié)果令人感慨。朱瞻基平定樂安后，特意將此地改名為武定，以此來紀念他的這次成功平判。
從以上的文獻記載來看，朱高煦只是位想當皇帝的武夫，各種文獻把他描寫得有勇無謀，但香港學(xué)者趙令揚卻認為這種記載有其偏薄之處，他在《朱高煦爭位淺議》一文中認為：“高煦父子之下場眾說紛紜，更有說其投降宣宗，以保活命，然此應(yīng)不足信，因這并不符合高煦之性格。”
對于朱高煦之敗的內(nèi)在原因，趙令揚認為：“高煦之所以失敗，因其為人傲慢，不善用人之故。然成祖一直對他呵護，本想安撫，惜高煦未能領(lǐng)略成祖之苦心，以為乃成祖有心扶掖。在人際方面，高煦也一直不得人心。在內(nèi)廷方面，既得不到母后之支持，也不得親子之支持，故一開始即已注定失敗矣?！?/p>
那么朱高煦是否真的僅是一位魯莽的武夫呢？趙令揚在其文中引用了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漢王高煦》條中的所言：“高煦，太宗第二子，倚恃靖難功，傾動?xùn)|朝，太宗幾為所惑。宣德元年，發(fā)兵反，鎖縶逍遙城，以銅釭镕炭，負之而死。煦在藩邸，制《擬古感興詩》二十八篇，其臣僚鏤版行之，盛稱其英資睿智，雄才蓋世，合二圣之規(guī)模，成一代之制作。蓋其奪嫡深謀，頗見于此。而史稱其日事游嬉，不肯學(xué)問，史家嚴辭溢惡，或未可盡信也?！?/p>
情景再現(xiàn)
錢謙益說宣德皇帝把朱高熾關(guān)押在了逍遙城，而后把他放在銅缸里用炭火烤死了。朱高煦為什么是這種死法，清夏燮在《明通鑒》中寫道：“高煦既不得赦，一日，上偶幸西內(nèi)視之，高煦伸足勾上踣地。上命舁銅缸覆之，缸重三百斤，高煦頂負之，輒動，乃命積炭于其上燃之。逾時，火熾銅熔，高煦死。諸子皆伏誅?！倍冻乇迸颊劇分杏杏榷彼鳌毒鸽y》一詩，該詩的后半段為：“太祖生男二十五，為王為庶知誰主？燕子高飛上帝畿，紇干凍雀無毛羽，可憐高煦亦英雄，頃刻燒死銅缸中?！?/p>
看來被關(guān)押起來的朱高煦仍然不服氣，某天宣德皇帝來看他，他卻給皇帝使了個絆子，令朱瞻基摔了一跤。這種做法當然令朱瞻基大怒，于是立即找人用一個三百斤的大銅缸把他扣在了里面。朱高煦果然孔武有力，他竟然將這個大銅缸頂了起來，朱瞻基命一些人在缸的周圍堆起了很多的木炭，沒多長時間這些缸熔化了，朱高煦當然早已被烤死了，后來他的兒子也均被處死。
然而錢謙益卻又說朱高煦在藩府時曾寫過二十八首《擬古感興詩》，并且由他的手下將這部詩集刊刻出版，所以錢謙益夸贊朱高熾是一位有雄才大略之人，否則的話，他也不可能始終不泯滅奪嫡之念。錢謙益進一步說，歷史的記載中均稱朱高煦只喜游樂不肯作學(xué)問，錢認為這種說法顯然不可信。然而在錢謙益身后所出版的《明史》，對朱高煦的記載有此一說：“洪武時，召諸王子學(xué)于京師，高煦不肯學(xué)，言動輕佻，為太祖所惡?！背赏鯏】埽@種寫法的確令人感慨。
關(guān)于朱高煦所作之詩，陳田的《明詩紀事》中載有朱高煦《擬古詩》一首：
武皇藉文景，民殷倉粟陳。
不守清凈化，開邊政多門。
四方屢游幸，萬里馳三軍。
有子不自保，哀哉真少恩。
外虛仁義名，奈茲多欲身。
神仙在何處，茂陵今幾春？
從該詩中亦可看出朱高煦宏大的胸懷，難怪錢謙益對歷史記載之不公為共報不平，而趙令揚文中又載有梁潛《泊庵集》卷四《好古樓記》中，記錄的朱高煦為王樵雪的好古樓題寫匾額之事：“今漢王為書三大字，俾揭于樓上，雄偉飛動，見者悚目，由是巖壑之間、鳥獸草木之微，皆光景煥發(fā)，而樓之勝亦嶐嶐然鮮與為比，于乎美哉！”由此可見，朱高煦在書法方面也頗有天分，即此可證，其并非只是一位孔武有力之人。
2019年4月24日，在劉玉林先生的帶領(lǐng)下，由小徐開車，我們前往山東省濱州市惠民縣去探看武定府署，而此處京師當年的明漢王府。
說明牌
平面圖
右側(cè)牌坊
門前的大廣場
左側(cè)牌坊
此次的行程是從濟南出發(fā)，一路向東，沿著山東半島兜了一圈，今天則開到了惠民縣。跟著導(dǎo)航很快來到了府署門前，其門前廣場頗為寬闊，兩個新修的彩繪牌坊立在廣場的兩側(cè)，這種建牌坊方式頗為少見。
告示牌
碩大的石獅子
正門
買票后走入院中，沿著中軸線一路前行，里面面積之大超過想象。雖然已是初春，然今日天冷風大，偌大的府署內(nèi)僅有我們幾個在參觀。在一間正堂內(nèi)，我看到了人影，也許是因為游客太少之故，各個房間里面都未開燈，故站在門口只能隱隱綽綽地看到里面的情況。走入其中，眼睛適應(yīng)了里面的光線，方看清楚這里擺列著一些真人大小的蠟像，其制作程度頗為逼真。
府衙告示
府衙正堂
還原場景
頗為形像
當?shù)貧v史名人
在其中一個院落內(nèi)，看到了武定府署的介紹展板，里面布置出一些場景，也有一些小型蠟像擺在布景內(nèi)。展板上介紹著武定府的沿革情況，可惜未提到漢王府的沿革，于是我們接著向內(nèi)走。原來府署的后方另有一處院落，該院的門楣上掛著“漢王府邸”的匾額，而其正堂內(nèi)的寶座及擺設(shè)很有皇家氣派，不知道這算不算朱高煦的僭越。
匾額
漢王府院景
漢王府正堂
寶座
正堂后方還有一個四合院，這里可能地勢較低，似乎從平地就走進了二層樓，在這里先參觀了璀琚閣，說明牌上稱此閣是漢王府時期朱高煦之女郡主居室。里面布置成了閨閣的形式，同樣有兩個蠟像，其中之一作彈琴狀。走近細看，那張古琴制作得還算精細，里面的陳設(shè)也頗能還原場景。只是這偌大的景區(qū)內(nèi)既無游客也看不到工作人員，劉玉林擔心這些裝飾會不會被人偷走。
均為二層樓
璀琚閣介紹牌
內(nèi)景
群主在彈琴
這一帶地勢很低
接下來參觀了怡然堂，說明牌上稱，這里是漢王府時期韋妃的寢室。里面的木雕頗為精細，這里的一組蠟像是朱高煦跟王妃在此玩游戲的場景。此處的說明牌上介紹這種游戲是投骰，由于室內(nèi)昏暗，我拍不清朱高煦的面部情形，劉玉林打開手機照明，得以看清楚漢王的面龐，但這尊蠟像卻是一副瘦削文士的模樣。
怡然堂
漢王與王妃在游戲
手機燈光下的朱高煦
參觀完漢王府，又接著轉(zhuǎn)入了后花園，花園的占地面積比王府要大幾倍，這里修起了彩繪的回廊，其名稱為“逍遙榭”。宣德元年，朱高煦被鎖在了逍遙城內(nèi)，想來這里就是還原當年的場景。離此榭不遠處，另有一個景點，說明牌上稱此處叫炙煦缸，也就是朱高煦被烤死的銅缸。此處果真做了一口銅缸，從下方可以看到有兩條腿，但為了缸體的平衡，制作者又給銅缸倒著安了三只腳。銅缸的下方則擺放著一些不規(guī)則的石塊，石塊的上文涂了一些紅色，以此表示這是木炭。雖然知道這只是示意性的場景還原，但見此還是有心驚肉跳之感。
破爛的說明牌
銅缸在這里
另一組景觀
琉璃井
花園內(nèi)還有另一組景致，這里有一口琉璃井，而后方則塑造了一只大公雞。指示牌上稱，其分別叫“雞鳴臺”和“王府井”。這突然讓我想到北京同名的商業(yè)街，那會是哪個王府所出之街呢？惠民縣能夠?qū)斈暌褮У舻臐h王府重新建造起來，以此說明了管理者對當?shù)貧v史的客觀與尊重。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