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是一種發(fā)病極快,病情急重,具有強烈的傳染性且有大流行特征的一類疾病。宋代是中國歷史上疫病頻發(fā)的時期,先后發(fā)生大小瘟疫42起,不僅造成人口死亡、遷徙、流動和社會動亂,更對社會結(jié)構(gòu)、人口數(shù)量以及國家經(jīng)濟造成嚴重影響。宋朝官府面對瘟疫采取的措施主要是:派良臣赴疫區(qū)檢視,掌握疫情;財政下?lián)茔y兩,買藥賜疫民;建立官辦的藥局采購藥品,防止哄抬藥價;在疫區(qū)駐軍中設“住泊醫(yī)官”,建立軍民聯(lián)防體系;最后一項最無奈,外遷居民。如真宗祥符三年,河北瘟疫暴發(fā),朝廷下令“邊民南徙避疫”。蘇東坡生活在北宋中晚期,一生宦游天下,曾三次遭逢瘟疫流行:一次在知杭州任上,兩次在貶謫地黃州、惠州。面對來勢洶洶的瘟疫,蘇東坡充分利用官府和個人名望,組織民間力量,發(fā)動百姓抗疫。他建醫(yī)坊、購藥材,信心滿滿。要問信心何來?皆因蘇東坡手中握有一張神奇的藥方——圣散子。
“烏臺詩案”后,蘇東坡謫居黃州。艱苦的生活和惡劣的環(huán)境逼使他在躬耕東坡,解決一家老小衣食之憂之余,更加注重健身防病。他廣泛搜集民間單方驗方,跟著老藥農(nóng)進山采藥,形成了獨有的一套養(yǎng)生方法。如吸食三氣:朝氣、地氣、水氣;實行四?。喝赵 L浴、雨浴、露浴;居家三適:旦起理發(fā)、午窗坐睡、夜臥濯足;延壽四戒: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濃,命曰“腐腸之藥”。有一位叫張鶚的人,上門請教養(yǎng)生術(shù),蘇東坡給他開了四味藥:無事當貴,早寢當富,安步當車,晚食當肉。蘇東坡告訴他,此四味藥可治妄念,可治貪饞,可減肥贅,可調(diào)胃腸。呵呵,東坡此藥,千年后仍有奇效。如若不信,君可一試!元豐五年重陽,四川眉州眉山人巢谷(字元修,小名巢三)來投東坡。盡管此時的東坡也窮困不堪,仍然熱情地收留了這位落難中的家鄉(xiāng)人,安排他在雪堂住下,還聘他教蘇迨、蘇過讀書。東坡與巢谷常在燈下夜坐,閑聊些眉山老家的龍門陣。有一次東坡忽然想起十多年沒有吃過家鄉(xiāng)的元修菜(巢菜)了,便托巢谷返川后,給他寄些種子來。后來巢谷果然給他寄來了元修菜的種子,東坡為此還寫下一首詩《元修菜》來記錄此事。一年后,巢谷離黃返川。臨行前將多年秘藏的連兒子都不傳的“圣散子”藥方傳予東坡,要求東坡指江水為誓,絕不傳人。第二年開春,黃州瘟疫流行。東坡顧不上與巢谷的誓約,毅然將此方授予蘄水名醫(yī)龐安常?!笆ド⒆印敝挝烈哂衅嫘?,所活者不可勝數(shù)。后來龐安常著《傷寒總病論》,將此方收入書中,東坡欣喜地為之作序:自古論病,惟傷寒最為危急,其表里虛實,日數(shù)證候,應汗應下之類,差之毫厘,輒至不救。而用“圣散子”者,一切不問。凡陰陽二毒,男女相易,狀至危急者,連飲數(shù)劑,即汗出氣通,飲食稍進,神守完復,更不用諸藥連服取差(病愈)?!魰r疫流行,平旦于大釜中煮之,不問老少良賤,各服一大盞,即時氣不入其門。……真濟世之具,衛(wèi)家之寶也。其方不知所從出,得之于眉山人巢君谷。谷多學,好方秘,惜此方不傳其子,余苦求得之。謫居黃州,比年時疫,合此藥散之,所活不可勝數(shù)。巢初授余,約不傳人,指江水為盟。余竊隘之,乃以傳蘄水人龐君安時。安時以善醫(yī)聞于世,又善著書,欲以傳后,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與此方同不朽也。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蘇東坡知杭州,適逢時疫大作。東坡創(chuàng)建安樂坊,以“圣散子”治之,“得此藥全活者,不可勝數(shù)”:圣散子主疾,功效非一。去年春,杭之民病,得此藥全活者,不可勝數(shù)。所用皆中下品藥,略計每千錢即得千服,所濟已及千人。由此積之,其利甚薄,凡人欲施惠而力能自辦者,猶有所止。若合眾力,則人有善利,其行可久。“圣散子”究竟是何靈丹妙藥,竟有如此神效?宋哲宗紹圣年間進士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說:“子瞻以谷奇?zhèn)b而取其方,天下以子瞻文章而信其方?!逼鋵崱笆ド⒆印钡呐浞讲⒉粡碗s,所用藥材也很平常,其方劑如下:草豆蔻(去皮,面裹,炮,一個)木豬苓(去皮)石菖蒲 高良姜 獨活(去蘆頭)附子(炮,去皮臍)麻黃(去根)厚樸(去皮,姜汁炒)藁本(去瓤,土炒)芍藥 枳殼(去瓤,麩炒)柴胡 澤瀉 白術(shù) 細辛 防風(去蘆頭)霍香 甘草(炙,一兩)半夏(姜汁制)茯苓上藥各半兩,剉碎如麻豆大,每服五錢。清水一盅半,煮取八分,去滓,熱服。余滓兩服合為一服,重煎,空心服下。“圣散子”在南宋時被人輯錄為《蘇沈內(nèi)翰良方》,即將蘇軾的《蘇學士方》和沈括的《良方》合編成書。原書共15卷,今僅存10卷。其實世上從來沒有包治百病的神藥,我國中醫(yī)的精髓全在“辯證施治”,若不問陰陽寒熱虛實,用藥猶如殺人。由于此方為蘇軾得之于巢谷,又為之作序,且在黃州、杭州、惠州治療瘟疫療效顯著,“宣和以后,此藥盛行于京師,太學諸生信之猶篤,殺人無數(shù),今醫(yī)者悟,始廢不用?!保ā侗苁钿浽挕罚┮粋€方劑,說好的吹上了天,說孬的貶下了地。比葉夢得稍后的醫(yī)學家陳無擇在著《三因方》時,特地將蘇軾的序文完整錄下,并在“圣散子”后加注評語:“因東坡作《序》,天下通行。辛未年,永嘉瘟疫,(用此方)被害者不可勝數(shù)。蓋陰能發(fā)燥,陽能發(fā)厥,物極則反,理之常然。今錄以備療寒疫用者,宜審究其寒瘟疫,無使偏奏也?!备兄x陳無擇對“圣散子”的公允評價,更感謝他擦去了潑在蘇東坡身上的污水。
蘇東坡在黃州時,為何要把“圣散子”贈送給蘄水人龐安常呢?說起來還有一首詞和一段故事。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元豐五年三月七日,蘇東坡和朋友去沙湖買田,返回黃州途中遇雨。早前預備的雨具讓小的們攜走了,沙湖道上又無避雨的地方,一干人等只能眼睜睜地任雨水澆淋。四川話戲稱為“經(jīng)淋”,諧音“精靈”(聰明)。同行的人豕突狼奔,叫苦不迭,蘇東坡卻視而不見,在風雨之中安然信步徐行。不一會兒,云散日出,雨過天晴。蘇東坡為自己擁有的這份坦然、這份寧靜而竊喜,因而寫下了這首詞。旅途遇雨,不過小事一樁。蘇東坡卻透過這件小事,感悟到命運的風雨,人生的得失。超然物外,笑對人生的風風雨雨,方能處變不驚,不染風塵。有了“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博大胸懷,人生所有的困惑與厄難,都如風雨一般飄落。正如他自己所言:“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敝灰獌?nèi)心安和,處變不驚,所有的榮辱毀譽只能污其身,而不能亂其心!
因為沙湖道中的這場雨,蘇東坡回到黃州后,左臂腫痛,連碗都端不起。開酒館的好朋友潘丙介紹他去蘄水麻橋,請當?shù)孛t(yī)龐安時醫(yī)治。龐安時,字安常,蘄州蘄水(今湖北浠水)人。幼好讀書,聰慧過人。父為世醫(yī),親授脈訣。為人治病,十愈八九。因其患有耳聾,看病問診,常以指畫字。蘇東坡稱贊其:“余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皆一時異人也。”龐安常醫(yī)術(shù)精湛,東坡臂疾,一針而愈。蘇東坡對龐安常高超的醫(yī)術(shù)和不志于利的高尚醫(yī)德十分欽佩,因而在黃州發(fā)生瘟疫時,毅然違背與巢谷的誓約,將“圣散子”方授予龐安常,挽救了無數(shù)百姓的性命。龐安常逝世后,當?shù)匕傩帐謶涯钸@位濟世救人、妙手回春的神醫(yī),特地在藥王廟里塑了龐安常與蘇東坡相向而坐,問醫(yī)論藥的彩色泥塑雕像,以供四時祭拜與瞻仰。新型肺炎來勢兇猛,我貓在家中抗疫。大年初一,擬了一副對聯(lián),手機上拜年:中華同心霍去病,武漢雄起辛棄疾。橫批:圣散子。蘇軾研究學會副秘書長、眉山市三蘇文化研究院主任劉清泉見了,問我可否寫寫蘇東坡與圣散子。這是個好題材,我決定寫。我曾經(jīng)當過醫(yī)生,對防疫治病并不陌生,加之近年來我對蘇軾的研究又有一定的心得,正好借這個題目做文章。倘若對新型肺炎的防治能起到一點點作用,那我付出的心血就是最好的回報。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關注疫情的發(fā)展,一邊搜集資料。中醫(yī)中藥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是幾千年百姓健康的守護神。防治冠狀新型病毒,必須走中西醫(yī)結(jié)合的道路。北京中醫(yī)醫(yī)院院長劉清泉率隊奔赴武漢,他認為病因是“以濕為主,濕困脾肺,氣機升降失司,濕毒化熱,陽明腑實,濕毒瘀熱內(nèi)閉,熱深厥深?!敝委煯斸槍€體,辯證施治:風熱犯肺,麻杏石甘湯主之;痰熱肺尖,甘桔湯主之;風寒肺炎,小青龍湯主之;濕熱肺炎,三仁湯主之。北京廣安門醫(yī)院呼吸科主任李光熙認為:新型肺炎偏于寒濕疫情,治以“汗”法為主,古方中有不少治療時疫的好方子。他采用“人參敗毒散”,成功治愈8位患者,其中有6名重癥患者。北宋大文豪蘇東坡對治療瘟疫既有實踐又有心得,他的“圣散子”對今天的冠狀病毒是否有效?我不敢臆斷,只能提供出來,供奮戰(zhàn)在抗疫一線的專家、醫(yī)生們研究參考。蘇東坡從來堅持“安和”的原則,“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蔽蚁?,這一原則與今天的治療原則,應當是相通的。“一蓑煙雨任平生”,“山頭斜照卻相迎”。我們一定能打贏抗擊新型肺炎的戰(zhàn)斗。武漢有希望。人民有信心。中國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