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離開,那年夏天
【一】
可是,清止怎么也不會想到,現(xiàn)在我說話的時候,心中的憂傷漫溢,鮮妍欲滴。
春天,該是多么美好的時節(jié)呢?;▓F錦簇,草長鶯飛。而他長在里面,永生永世眉目清秀,笑靨如歌。
清止,我要帶子漩離開。子寧這么說,然后就牽起我的手,在午后明媚的陽光底下。因為我們無法面對蘇如姑娘,以及現(xiàn)在的這一切。他說。
并且,是永遠。
我聽著,點點頭,然后轉眼過去,看清止的臉。
所以,我們要離開。子寧接下去說。所以,請你將這故事當作秘密,以我們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在這曠野中起誓,今生今世永不再對旁人談起。
我看見,少爺清止眼神無辜地搖頭。 是與我們一般大的年紀,卻有與我們截然不同的心。他說,可是。子寧,我愛子漩。
他愛我,這男子是在說,他愛我?
可笑。
你們應該為了我留下來。清止說。命令的口吻。寵愛,這段家最高貴的二少爺,我們從小與他一起長大,這樣的方式他早已經(jīng)習慣。就像我的十三歲,在某個做刺繡的寧靜清晨,他跑過來拉住我。他說,子漩,我愛你。凜冽、驕傲,毫不留情。
然后整整六年。
是該悲傷,還是歡喜。因為,我也愛他。
而他,十天后就要迎娶蘇如姑娘。
別天真了,清止。事到如今,我們怎么還可能在段家繼續(xù)呆下去?子寧有些憤怒。
是惱他的自私抑或無理取鬧。狐媚的女子,早已搞得我們蕭家,家破人亡。段家這口飯,不吃也罷。
可是我的哥哥段清幽,他就快死了啊。清止說。
心頭微微一震。我知道,就算是再沒有感情的物件,至此也會動容。我抬頭看了看子寧,他的面容亦如我的一樣游移。
是我們最親愛的人呵,段家的主事者,丫頭小廝們的衣食父母。盡管長了十八歲,卻一直像家人一般對待下人。誰不說他的好呢?可在這當口,他病了,并且病得快要死了,而我們要離開。是落井下石,還是忘恩負義。這是要被千萬人唾棄的啊。
我看見子寧的眉隱忍地動。
未了,他說一句,有葉秀瑾在他身邊,這就已經(jīng)夠了。
【二】
葉秀瑾是我和蕭子寧的娘。
大約是從段清幽病的那一天開始我們便不再稱她為娘?;蛘撸瑧撌歉?,自蕭誠愛上程蘇如的那一刻,便只剩下我與子寧兩人相依為命。
亦再沒有喚過他爹。
一個月來,我時常都會懷念我們往昔的時光。為段家做工的那時光。清貧而快樂。
那時,是多愜意。爹有整個村落最健碩的體魄,而娘有最靈巧的手工。子漩和子寧環(huán)繞在他們周圍,是最珍貴的寶。還有清止,子漩的愛人和子寧的好兄弟,以及清幽,最最愛護我們的大哥。和睦而溫暖。
可是,這樣的時光,究竟去丁哪里?
大約又該從那個叫程蘇如的洗衣姑娘踏進段家大門的時刻起。好好的家,硬是被活生生地拆散。該怨恨的 ,是她,還是他?
是漂亮的女子。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我簡直驚為天人。于是怯怯地拉了她的手,我說,我是蕭子漩。
女子的眼波柔和,面容婉轉。她看著我笑,她說,是,子漩,你好。我的名字是,程蘇如。
那時便覺得,她不應只是終身洗衣的女子。而子寧站在我身邊,雀躍歡快,他說,蘇如,你來,我?guī)闳ヒ娢覀兌渭掖笊贍敗?br> 長了我們十歲,如此美好的女子,賢惠,細致。下人們都說,清幽少爺,您真的應該娶了她。
而他卻搖搖頭。
他說,這姑娘,是我弟弟清止的。
除了子寧,段家上下再也沒有人知道,清止愛的人是我。
俊朗而任性的少年,段清止。自我十三歲的時候起便愛我,直至如今。他總是愛膩在我身邊,看我刺繡。他說,子漩,你什么時候替自己繡那新婚的鴛鴦蓋頭?
我紅了臉,碎碎罵他,
然后他就靠過來,厚顏地笑。還有我那迎娶的新郎衣裝。
所以,這段家,是我自小就認定的。我的家。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離開它。那庭院、那石階、那梧桐新展的枝丫,方寸天地,便是我蕭子漩認定的。
今生永不可能離開的,家。
可是,卑賤如我,又如何能期許與段家那一場隆重而矜持的婚禮呢?
我知道,即使是清止的意思,這樣的事也是要得到清幽少爺準許的。我畏懼,就一如我那茁壯的戀情一樣輕轟烈烈。
清止說,子漩,你不要擔心。只要安心做我的新娘便好。
我應允。
可誰知,浮生流轉,半路竟又殺出個程蘇如。
是大少爺看中的姑娘,全家有幾人敢忤逆。
可清止依舊對我說,子漩,不要擔心,安心等待,做我的新娘。
男子的心思,無從揣測??晌乙琅f點頭應允。
于是,那輾轉的時光我等了。可到頭來卻是另一番景象。段清止要娶程蘇如。而更不堪的,在這相近的途中,蕭誠竟也愛上她,忘記葉秀瑾,愛上小他八歲的女子。
程蘇如。
【三】
葉秀瑾曾說過,程蘇如是我們蕭家的劫難。
此話不假。
一年,恬靜的女子,她沒有看上段家任何一件器物,卻愛上她身邊無權又無錢的佃農蕭誠。是她太執(zhí)著,情愿為愛赴湯蹈火,粉身碎骨。若是道聽而來的故事,或許我和葉秀瑾都會為她的愛情唏噓不已。而她,偏偏愛上男子蕭誠。
那是我蕭子漩的爹,葉秀瑾的丈夫。
便由此成了公敵,不可饒恕 。
是多溫柔的女子。他在田地里弄臟了的衣衫,她替他清洗。瞞著我們一大家子的人,一件又一件??梢韵胂?,這是任誰也不愿意從中醒來的美夢。于是,陰雨天氣,葉秀瑾當著所有下人的面,罵她,妖精。
贏了聲勢,卻輸了氣度。
她只淡淡地回她,我愛蕭誠。
只這一句,便氣定神閑,風起云涌。
我和子寧兩人站在一旁,驚得目瞪口呆。女子之間的戰(zhàn)爭,我們得以旁觀,該是多大的震撼。都是相親的人,誰痛,都亦非我們所愿。
卻只有清止喜得瘋狂。他說,這下可好,我再不用娶她,再不用了。
【四】
于是,子寧就狠狠聳了聳肩頭快要滑落的包袱。他握我的手指。就這樣吧。他說。然后轉過身去,任陽光的顆粒將我們的背影曬得生疼。
可是,我想最后再見娘一次。突然,我說。淚涌出來。
子寧,我們已經(jīng)沒有爹了,這自作主張的遠行,去哪里,幾時回來,全無定數(shù)。盡管恨她,可是,我真的想最后再見她一次,哪怕一眼,也好,也心甘情愿。
沒出息。子寧罵,
卻亦有苦楚的眼淚落下。
這一望無垠的原野啊,在春天,我們以陪同清止少爺出游的借口欺騙了她。
家里的氣氛已太壓抑,清幽少爺躺在榻上,卻依舊疼愛地派給我們銀兩。他說 子漩、子寧,去吧,帶清止到處走走,千萬不要因為我,辜負這如許春光。
但卻不能知道,這只是我和子寧積心謀劃的刻意出走。
我想她。我又一次對子寧說。
或者,又是在想念那個早已在心中根深蒂固的家。
是啊,子寧。清止也叫他?;厝グ?,畢竟,那里有我,我大哥,還有你們的娘啊。
你住口。子寧突然猛地轉過頭來,大聲喝他。那女子害死了我們的爹,現(xiàn)在,如何還能妄想我們繼續(xù)稱她為娘?
清冷的風從我們的耳邊嘯嘯劃過,我對著它們微微嘆氣,石破天驚,海枯石爛。清止被子寧吼得呆住。他看我們。
不過,這就是蕭誠的方式了。我說。
然后就一片寂靜。
【五】
蕭誠是死去后三天才被我們發(fā)現(xiàn)的。
初春。剛剛萌芽的花朵安靜地挺立在他周圍。葉秀瑾的臉冷靜得像冬天結冰的湖水,而蘇如卻哭得如火如荼。
清止用手輕輕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看見尸體上那些腐爛的皮膚。然后子寧走過去,從他手里取下那一封已被揉得破皺的遺書。
子漩、子寧親啟
這帶不走的話,現(xiàn)在,他要如實交還給我們。
葉秀瑾說,我知道他要說什么。這故事也到了你們該知道的時候了。人們扶起蘇如慢慢地散開。 一家人終究還是一家人。她說??墒牵@團圓的時刻卻要等到他的死去。
可悲,抑或是可笑。
于是,就打開信封,白紙黑字,塵封往事,娓娓道來。
不是他的背叛。
或許這就是他寫這信的初哀。
二十二年前,當他還是風華正茂的少年,而葉秀瑾亦是含情脈脈的女子,同是段家的下人,他愛了她。而她,卻心思全無,只一心一意愛著段家大少爺,段清幽。
相思無從訴。恨只恨,這惱人的春花,開不出他心中清冽的風。
凄凄慘慘戚戚。
我和子寧有些驚。但同時卻又覺得尚可接受。自然是懷春的少女,面對風流倜儻、瀟灑沉穩(wěn)的段家大少爺,有幾人不會動得真心。
這亦是人之常情
后來,因為一次出游的意外,他奮不顧身救起了落水的大少爺,便向老爺和太太求了賞賜。將年輕貌美的葉秀瑾娶過了門。
是天意。賜給了他夢寐以求的姑娘。
可卻仍能清醒地知道。她不愛他。即使是后來她為他生下了子漩、子寧,她依然不愛,永生不愛。
不然又怎會在老爺、太太放他們出段家的時候,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執(zhí)著留下。
他雖是粗人,但女子心思亦能略知一二。
直到后來遇見程蘇如。才終于體會到被人喜愛呵護的美好。亦將自己的全部深情傾注到她的身上。他多么仔細地承受了葉秀瑾二十年的冷漠和孤獨。及至不惑,才真正感受到,男女,與愛情。
誰的錯。
他為了成全蘇如,竟舍得拋棄性命。人言可畏。但他們卻一樣愛得熾烈。他是用這種方式乞求葉秀瑾,乞求世人,對他,對蘇如的原諒。
何苦來呢?
子寧看得憤怒,眼淚順著臉頰不自知地流下。他將信紙撕碎,狠狠丟回葉秀瑾的身上。他問她,你既然不愛 ,當初為何要嫁?既然嫁了,現(xiàn)時又為何不給爹自由?
在他眼里,就是惡毒的女子,比程蘇如可惡千萬倍。
她只介入他們的婚姻,而她卻介入她們的愛情。
那痛楚,昭然若揭。
他終究是更愛他啊。
怎么會忘記,赤腳跟著他在田野里奔跑。怎么會忘記,他將他扛在肩頭教他辯識花草。怎么會忘記,他與他一起躺在午夜靜默的石凳旁邊講故事。最頂天立地的男人,到頭來毀在女子手上,不可原諒。
即使那女子,是他的娘。
蕭子字一邊說,一邊拉起我的手向外奔跑。清止等在一旁,看見我們的臉,惶恐而扭曲。他急急地迎上來,他問我,子漩,怎么了。
一時間,我竟百感交加。
我說,清止,你說你愛我。是真的愛我么?是永生都不會改變地愛我么?
突然就變做了安全感全無的女子。
我一字一句,認真地問少爺清止。會不會,有那未知的某一刻,我們的愛也會一如這般地,毀了我們?
他茫然地看著我和子寧,使勁搖頭,然后我就怔怔把頭低下。
我說,你撒謊。
【六】
春日。段家。
發(fā)生這等的大事,少爺清幽自然是不會坐視不管。
蕭誠、葉秀瑾。他們最好的年
華都奉獻給了這里,門、庭、樹、景
,幾十年的光陰,沒有一處不熟悉,沒有一處不傾心。于是,就厚葬了蕭誠,然后把葉秀瑾留在了自己身邊。
流言蜚語。只有我和子寧知道,或許這原本就是他們所想
可卻惋惜。事隔多年,白白耽誤了一個程蘇如。
我們和清止少爺一起,去看她。
西廂房,蘇如已然憔悴得不成人形。發(fā)絲凌亂,衣裝不整,無妝,淚滴。子寧半跪在她面前,神情凝重。他對她說,蘇如姑娘,對不起。
不如由我去稟告大哥,備足銀兩,讓她回家去吧。
我點點頭。那敢情好,起碼能夠不似現(xiàn)在一般,整日坐在床前渾渾噩噩,睹物思人,不可自拔。
再不是先前光鮮亮麗的女子。蘇如姑娘抬頭看看我們,她的聲音黯淡而渾濁。她說,不,我不走。我要留下。
為什么。我問。
她說,因為只有在這里。我才能感受到蕭誠的存在。
僅此一句。
所有恩怨頓如云煙,過眼即逝。
是與葉秀瑾當年一樣年輕貌美的姑娘,卻愿意為蕭誠付出下半生生命。而彼時,我們不過一個爹。還能說些什么?原來,在愛情面前,任何托詞都是渺小。
那好吧。子寧說。然后站起身來。
而在心中暗暗打下的主意是,哪怕是照顧她一輩子呢, 我蕭子漩亦無 怨無悔侍奉到底。
清止擁著我。他說,那我就做主,從此蘇如姑娘在段家不用再做任何事。只一直住在這里,由著她,直至死去吧。
我笑笑,對他說,謝謝。
然后就聽見小丫頭驚惶的傳報。不得了了,大少爺,他,他,病倒了。
【七】
我的弟弟蕭子寧,他目光如炬,行動迅速,處事果斷。他說,好,子漩,那這次我便依了你,我們。就回去,再看她一眼吧。
終究是血肉之軀,就算再冷酷的男 子,也割不斷這親情骨肉,血脈相連。
清止笑了,快步迎上前來。他說。來,子漩,讓我替你背包袱。
不必了。子寧說。像我們這樣卑賤的人,可不敢勞動您段二少爺。
表情謙恭。
于是,我的手,就訕訕地僵在了空中。
我知道,這是一次因為我的軟弱而夭折的出走。子寧的意志堅決,很多時候我都可以感覺到,他不是我的弟弟,而更像我的哥哥。
可我是女子呵,是承受不住那么多深重的愛恨情愁。比起顛沛流離的旅途,我更愿意安定地呆在某處,然后針織,然后洗煮,然后做個平凡的女子。
可蕭子寧。卻不。
現(xiàn)在,他心中的怨念無法釋懷。我知道,他在敵對這世上所有的人,他恨段清幽毀了葉秀瑾,也恨葉秀瑾毀了蕭誠,他恨蕭誠毀了程蘇如,亦恨程蘇如毀了段清止。
然而最恨的,是段清止毀了我。
抑或是即將毀我。
蕭子漩。
他要照顧我。他說。所以,要帶我遠走高飛。他看不見我的心,那么,這僅僅就是開始,他要我好,便會不停地帶我出走,一次、二次、三次。
可是,卻不會不恨。
我與他不同。在我心中,從來都沒有恨過那些人,我爹、我娘、程蘇如,以及段清幽。我只是在想,這淵源的輪回,大概是因為愛。絕望、親熱、予取予求。所以沒有丑陋。
只有愛。
蕭子寧受不了葉秀瑾在段清幽的榻前噓寒問暖、端茶倒水、卑躬屈膝、鞠躬盡瘁。他受不了她在蕭誠尸骨未寒的時候,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入另一名男子??墒窃谖遥@又有什么關系呢?
并且段家的大少爺病了。他們確實需要一段美好的婚姻來沖喜。于是二少爺便應了這事,十天之后迎娶程蘇如。
那么我們該責怪的,又如何該是她,和他?
【八】
再次走進段家大門,我,竟覺得恍若隔世。
向大少爺請安的時候,我們隱瞞了一切故事的真相。清止只說,哥,我們回來了。然后就聽得葉秀瑾凄清的聲音。
她說,正好,你們快去見見大少爺最后一面吧。
淚頃刻之間就奔涌而出。
清止慌了神,匆忙跑進內堂。我們也跟著進去。
跟著目睹清幽少爺?shù)臅r刻,命懸一線。
檀香的屋子,大夫們正安靜把診袋放回藥箱。少爺?shù)哪樕帱S,他弱弱看向焦急的清止。他問,回來了了?可玩耍盡興?
卻只字不提他的病。他的命
我哥怎么了?清止抓起清幽的手,轉過頭去問葉秀瑾。
不知道。她說。可是卻是不行了。大夫們都這么說,連方子也不肯開,只一個勁搖頭,搖頭。
是么?連你也這么說。子寧走到清幽床前。那么,恐怕。大少爺真的是不行了。
你說什么?清止一把拽過子寧的衣領。氣勢洶洶。
好了。清幽的聲音微弱。不要再鬧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我死了,段家就全權歸清止管理了。子寧,我希望你能跟他好好相處。畢竟,我現(xiàn)在最能倚賴的。就只有你和子漩了。
不是還有葉秀瑾么?在這時刻,子寧依舊不依不饒。
我會隨大少爺而去的。葉秀瑾說得堅決。若他離去,我也不會茍活,子漩、子寧,不管你們怎么想,這是為娘最后的話了,以后你們兩人,就牢牢守在一處,好好生活吧。
于是,我們四目皆驚。
原來,愛人竟能深到如此程度,蕭誠是,葉秀瑾亦是??扇绱藖?,那我和子寧又算什么?難道比不上程蘇 如一毫,比不上段清幽一毫?
我把頭壓低,不愿讓人看見我的臉。任憑妝容被肆意哭花。而子寧亦不出聲,默默站在一旁,抽搐。
多斑駁的春日,壓得我們透不過氣。有多想開口留住她,我和子寧,眼眉沖動。但終究還是沒有人開口。
生在如是家庭,愛情與死亡,究竟是我們的幸運,還是不幸。
我不知。
也許子寧亦是。
于是,段清幽就去世。
于是,新的世代就開始。
【九】
與蕭誠相同,葉秀瑾自縊之前也給我們留了一封信。不如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沉重的故事,語言終究承受不來。
還是他們,于我們,都無言以對。
我拆開它,小巧娟秀的字體。我看見。淚就掉下。
幾時是真的恨過他們,蕭誠和葉秀瑾??蔀楹谓袷浪麄儗鄱既绱藞?zhí)著,洶涌?那么我們,便只得是流浪的孩童,徘徊在希望與絕望之間。
難舍難分。予取予求
然后,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有多可怕。葉秀瑾竟說,我不是她與蕭誠的親生,她說,子漩,這個秘密我終于告訴你,你的父親不是蕭
誠。而是,段清幽。
段清幽。
他難道原本不應該是我的大哥哥么?
已我和子寧雙雙呆住。
全然不知,該以何種心情接下這故事。
葉秀瑾說,她從來就沒有愛過蕭誠。從來沒有。嫁給他只是因為她懷了段清幽的孩子。為了不被太太趕出段府,為了能永遠待在所愛人的身邊 ,所以嫁了他。她亦從沒有背叛。因為不愛,所以沒有背叛。
而這事,從一開始,蕭誠竟也是知情。
究竟是怎么了?是上天在怪罪我們的不孝么?一時間丟給我們兩個如此驚心的石子,不能逃避,也不能反擊。
不僅如此,連同清止,現(xiàn)在的我,亦是不能愛的。
她說 二十年前,她、蕭誠、段清幽的關系一如今時日,我、子寧與段清止。他是他最好的兄弟。而她愛清幽 也一如我愛的,一樣歡欣。
蕭誠是心甘情愿迎娶她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女子,今生都不可能是他的。
他替他們解了圍,將蕭子漩視如己出。那么于她,又何嘗沒有感動過。
所以才在他愛上別人之后,激動難耐。她說,縱使是沒有愛,那么多年來,親情亦在。
我有些不可抑制的傷悲。子寧摟著我的肩,他說,放心吧,子漩,你會一直、一直是我蕭子寧的好姐姐。
可是這故事,千萬不要告訴清止啊。我說。
原來,段清幽是知道我和清止的愛情的,當年他相中程蘇如,那么急著要讓她嫁入段家,是別有用心,他是為了讓清止早日斷了念頭。
段家家規(guī),男子只可娶一房太太。
清止不能娶我,程蘇如正好補丁這空白。最可憐其實是她,為了段家安寧,不停犧牲,不停犧牲。
好姑娘。惹得眾人竟相爭奪。
全然忽略了年歲與生辰。
只是揮霍。
段清幽一直沒有成婚,他在心中成全的是自己和葉秀瑾吧。娶不到最愛的人,可想而知,當年他的心有多痛。
所以,這痛,斷不可讓清止再來一次。
子寧說,子漩姐,我們還是走吧。離開段家,天下之大,一定會有我們容身之處的。
我點點頭。
袁大莫過于心死。現(xiàn)在,這地界,真正是沒有一處值得我留戀了。
【十】
我們去向蘇如姑娘道了謝。為我們之前的誤會,以及她隱忍的付出。她笑著摸摸我的頭。她說,傻孩子,其實這并沒有什么。
恍然間,竟讓我想到了娘。不是葉秀瑾。而是這世上本應存在的,真正的娘。
我說,蘇如姑娘,委屈你了。
她搖搖頭。她說,是委屈你們了 。
心中竟比誰都通透。
便有一點感動。在無形中,拉近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于是,就又擔心起來。
因為這變故,使得她與清止的婚禮變得若有似無。我不無深意地笑,說,原來大少爺真是好眼光,早在故事的開頭,就為弟弟清止選得了如此佳偶。
而她卻說,可你才是他心頭至愛。
唏噓不已。頓時覺得天下女子,才情寬容,知書達理,也不過如是。
她說,你放心,即使不與清止成婚,我也會一直留在段家。一直守住他,看他與段家,興盛發(fā)展,枝繁葉茂。
淚掉下一滴,破碎成花。
夫復何求?
我說,蘇如姑娘,謝謝你,真的。
與段清止的道別,是在清幽少爺與葉秀瑾的安葬日。
就像不久前的那個午后,陽光明艷,春和日麗。我不放你走。清止說。依舊是任性的少爺,就算當了家也無法逆轉。
可卻心如止水。
我語調平靜。我說相信我,以后蘇如姑娘會待你好的。
我愛你。他又說。
我笑了,拉起子寧的手。是經(jīng)歷過風浪之后的女子,再聽這話,竟覺得無關痛癢。可是我卻不能愛你。我說。
蘇如姑娘笑笑。去吧,換個環(huán)境也好??扇绻沁^不下去,段家的大門永遠都為你們敞開。
子寧點了點頭。然后又抬眼看清止。他驚恐。他說,你們是真的決定了嗎?
是。子寧說。
是真的決定了嗎?他又重復。
是。我說。
那么,我就站在這里等你們回來。清止堅定說。一直,一直,等你們回來。
我也是。蘇如姑娘說。
我想,等待。這該是多美麗的誓言呢。不久以后,也許我、子寧、蘇如和清止,都會變,會變乖,會變強。
可是有一點卻相同。
那便是,老去。
在春日漸漸老去。
可是,你老的是你的容顏。而我老的 ,是我的心。
于是,就走了。等葬好了清幽少爺和娘,略作收拾。那年夏天,我和子寧,別過清止和蘇如,終于離開了。
再沒有了留戀。我們的腳步義無返顧。
離開。這春天。
離開。這生活 。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內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