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貞”,是殷墟卜辭中最為頻繁出現的字符之一,蘊含著華夏文明起源時期,古漢字如何起源以及最初誰在使用的秘密。
“貞”就是殷商時代宮廷巫師的稱號。其時,始終存在一個“貞人集團”,他們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擁有左右朝廷的力量。
當然,貞人集團的首領就是商王,他集占人、卜人、貞人三種角色于一身。但事實是,商王親自主持的占卜活動次數不會太多,通常情況下,這是由專職務人員“貞”來完成的。
董作賓《甲骨學六十年》中,得出的貞人數是73名。其后,陳夢家認定有120名。饒宗頤《殷代貞卜人物通考》中統(tǒng)計出貞人共142名。盡管各家數字不同,但貞人數在百人以上已成共識。
卜辭中的貞人常以一人出現,固定格式是“某某卜某某貞”。但有時幾個貞人共見一版。已發(fā)現五位貞人同版出現。
占卜時,卜人通常只負責灼龜,而貞人負責視兆,解釋含義和接受神諭,最后便是以商王名義發(fā)布詔令。因此貞人是占卜活動的中心人物。
貞人就是商王朝的核心成員,也是商文化向外傳播的中堅力量。如此重要的角色,當然不是普通人能出任的,據專家研究,當時的貞人大多擁有自己的領地,就是各自部族的世襲首領,有自己的名號,如:賓、內、充、鼓、何、彭、寅、逆、犬、大、永等,它既是人名,也是地名和族名。有些貞人曾擔任商王之亞職,有的被封為侯伯,有的成為商王室的姻親。
很自然地,在“貞人集團”的某個極盛時期,他們會對商王的權勢構成威脅,導致與商王發(fā)生不可調和的矛盾。當商王力圖驅逐和擺脫貞人集團控制的時候,整個社會便會產生巨大的震蕩。此情此景,在古代西藏歷史上多次發(fā)生過,唐代贊普就是為了壓制苯教巫師的權力才引進佛教的,此后佛苯之間的爭斗仍不斷發(fā)生,非常激烈,甚至導致贊普被弒殺,情形極為類似。
殷墟卜辭左起:辛古卜,貞,登,姑三千尊,旅萬,羌,伐
這個甲骨殘片里竟有五個“貞”字
那么,這個“貞”作為商代高級巫師的稱號,本義是什么呢?或者說,這個讀音從何而來?在這個問題上,傳統(tǒng)訓詁早把它引向了一個讓人難以自拔的泥潭地,走進了一個永遠走不出來的死胡同里。
《古代漢語字典》:“貞,以鼎借為貞,鼎兼表聲,是會意兼形聲字。”這在字形、讀音兩個方面都是錯誤的,是一個幾近荒謬的說法。
因為“貞”與“鼎”的字形,不管是甲骨文還是金文,都完全不同,沒有相似性。不管是聲母,還是韻母,“zhen”與“ding”都八竿子打不著,如何可以用來“表聲”?
但這就是延續(xù)了兩千多年的傳統(tǒng)訓詁方式,必須從這個字形中找出這個讀音的來源,否則你的訓詁就不算完成!
《說文解字》:“貞,卜問也……從卜,從貝。”同樣是錯誤的,因為讀音與“貝”無關。當然,出錯也是可原諒,許慎等人沒有見到過甲骨文,不知道最初的“貞”是怎么寫的。
甲骨文的“貞”,一個地道的象形字,它象形的不是鼎,而是古代游牧民族用來捕捉猛獸的陷阱,以及布設在陷阱里的網兜狀繩索。
在古代,野牦牛、大野豬之類猛獸,很難用弓箭射殺,它們的皮厚達二、三厘米,石鏃、骨鏃根本就射不進去,它們被激怒后的反撲則異常兇猛,獵人很難逃命,只有用陷阱和網兜捆住,才能獵殺。
“貞”的讀音,它來自藏語的“捕捉”(????? azhen),動詞(時態(tài):現在、未來),藏語讀作“額貞”或“貞”,意為“捉拿、逮住”。
“捕捉”是一種動作,無法直接用形象來描述,否則那將是一幅復雜的連環(huán)畫,為此古人才用當時人所皆知的捕獸工具來表達,這也是古漢字始終為“形象文字”“表意文字”的原因。
這個“貞”在藏語是口語用字。例如,苯教有鳥頭厲神,名叫“度貞色雀”(??????????????? dus ndzen se qia),它們會成批、按時地飛出來,捕捉魔怪野鬼。以維持天地間秩序。
藏語“日蝕”讀作“霓貞”( ???????? ni ndzen ),字面含義是“太陽被捉去了”。有一種“山神”藏語叫“壟貞”( ?????????? lung ndzen),字面含義是“捉風者、持風者”。藏族普通牧民中,多有以“貞巴”為名的,意為“捕手”。
在古代社會,只有君王和君王任命的官員有特權捕捉搗亂者,這個“貞”很自然地就會成為君王和將軍們的自稱和名號:
《尚書·旅獒》:“不役耳目,百度惟貞。”這個“貞”就指貞人,“百度惟貞”就是時時出現以捕捉搗亂者。
《尚書·洛誥》:“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貞。”這個“二人共貞”就是“同為君主”。
《老子》:“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這個“為天下貞”就是“為天下之君長”。
所有這些“貞”都是尊稱,本義都是“捕捉”。
也只有在藏文化中,以“貞”為號的現象是始終存在的。例如,吐蕃時代有著名大臣、名將,名叫“班第定厄貞”(??????????????????),原是娘氏大巫師,他就是立于拉薩的古碑《諧拉康碑》的主人公。
西藏苯教大上師的封號中,多見“丹貞”或“丹貞眨巴”(?????????????????),這些“貞”的本義都是“捕捉”,意為他們有降魔消災的法力。
對薩滿巫師,滿洲語最常用的稱呼也是“額貞”,例如,滿族神話中常見這樣的描寫:“只見額真師傅穿著青色的衣服,拖著紅藍兩色的百褶裙,飄著十二條飄帶,頭戴神盔,手拿神鼓,腰掛哈準(銅鏡),甩著腰鈴,挎著神刀,唱著神歌,從天而降。許多動物見額真師傅來了,嚇得膽戰(zhàn)心驚,想逃但已跑不動,只好跪在地上求饒……”
“貞”的本義是“捕捉”,殷商始祖名“王亥”,他又名“振”,從秦始皇開始,帝王們都以“朕”(zhèn)自稱了,這些,其實都是同源字。
甲骨文“貞”的讀音來源,再次告訴我們,造字方式(字形)與讀音本義的不一致,就是古漢字造字方式中最為基本的規(guī)律。古漢字是會意字,而不是所“形聲字”。傳統(tǒng)訓詁硬是要從字形中找一個“聲旁”來,是一件非常荒謬的事。
如果我們繼續(xù)用傳統(tǒng)訓詁方式來解讀漢字,得出的結論將永遠是無法自圓其說的,古漢字根本就不是這樣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也是傳統(tǒng)訓詁學已走到山窮水盡地步的原因。
附圖:
美國人約瑟夫·洛克攝于1935年的照片,施法儀式中的西藏大巫師,他右手持降神矛幢,左手持殺魔神弓,神情威嚴。在古代西藏,巫師就是神人之間的中介,因而享有崇高的地位。
我們可以從中想象殷墟卜辭中的“貞”,當時是何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