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低估的能量者——致敬于那些默默的人們以及被遺忘的歌者
曾騫(散人)
總不乏有趣而獨特的人。Walter Benjamin在《攝影小史》中提及了一位德國人Karl Blossfeldt。這位并不是攝影師的攝影者。他自制構造奇特的相機,用煉金術般的耐心與神一般的寬容,在一生中拍攝了六千多張近乎怪誕的植物原型之舞。雕刻般的低感近攝紀錄,甚至讓人不得不懷疑,攝影術難道不常常是被扯上巫術和神秘思想的嗎。我習慣于關注這類個體:對自然生命深層內在活動以獨特視角進行觀察的人。
▲Equisetum hiemale木賊草
人類具有非凡的形體,位于高低層世界的中間。而植物,又是誰的血肉所化。最具恩威的修行士,曾將欲望化作種籽,軀干和骨骸經由神祗的點化,成為了星辰、綿延長久的雨露,滋養(yǎng)逐漸綻放,是由黑土中生長而出的意識花瓣,也最終濃烈或散淡地融入為清明的覺知。
Karl Blossfeldt常常摘采路邊的野草野花,作為觀察對象,并將其自然的生長、成熟、枯萎和死亡都忠實的記錄下來。搜集物質與生命,一個事前就渴求黃金的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因為這樣的紀錄工作,屬于心中平靜地觸碰自我生命見證。
Karl Blossfeldt
(1865-1932)
Karl Blossfeldt出版有《Urformen der Kunst》一書,即《藝術的原本形態(tài)》。這部書曾帶給他巨大的世俗聲望。從攝影史本身而言,免不了對其進行標簽化,比如:類型學攝影。但這個名相也許只是方便于歸類吧。哪怕將其談論為一位自然主義者,或者是所謂的新客觀主義者,也僅僅是為了歸類,而并不能最終揭示其初衷本意。
我一直愿意相信,被歸類與標簽化,都只是為了方便人們解決問題而已,不代表最終本質。不然就太殘暴了。
▲Urformen der Kunst,Karl Blossfeldt
世上有一些人喜愛如此行事,拿著照相機,感興趣的不是攝影,而是植物。有的醫(yī)生也如此,醫(yī)生的行當操持著,感興趣的不僅是醫(yī)學,而是人體。其他行業(yè)也不乏其人,所做的那些如靈媒物之事,是為了安定和充實感,以便更接近神意,免受孤苦伶仃地被遺棄于世。
真正的美學總是有共同特點:充滿合恰而巧妙的數理結構,并且譬喻如筏者。
▲上-6倍放大的刺羽耳蕨, 右-放大25倍木賊草,攝于1928年
▲放大8倍的大花夏枯草
▲放大5倍的東方罌粟
▲放大8倍的蒲公英
▲敘利亞馬利筋(放大18倍)
▲聚合草(放大25倍)
▲放大10倍的連翹
▲放大6倍和10倍的罌粟
初次看到這些照片時,我以為是一位醫(yī)學家的作品。掉到一個詭異的陷阱中。
像一位已經皈依了“出生即已等待死亡,死亡亦即新生”這樣的真理,虔誠供奉著藥神,也懂得運用心愿力量,熟悉各類經典,并且從未怠惰的醫(yī)生所盡責勾勒出來的植物肖像。在Karl的時代,攝影術于藝術中的地位遠不如今天。但是,Karl對自然的可展示性,手段已經到達了迷人的地方,呈現了超自然般的驚訝與艷麗。
這些面目如呼吸吹到人的汗毛上的作品,散發(fā)著與宇宙精神相往來。
▲兩側為馬兜鈴屬(放大8倍),中間為天仙子(放大10倍)
▲薊(放大2倍),糙蘇(放大4倍),鼠尾草(放大6倍)
▲兩側為羅漢柏(放大10倍),中圖為蕓香(放大8倍)
▲南瓜(放大4倍)
▲歐亞多足蕨(放大7倍),黑穗醋栗(放大5倍),蕨菜(放大5倍)
▲水龍骨科(放大4倍)越橘(放大8倍)全緣貫眾蕨(放大5倍)
《Urformen der Kunst》,寓理帥氣。
所以,看這本書,就像對一個蓄著胡子的年輕人感興趣那樣感興趣。
誰又能知道哪一株植物的身體上會有一顆幸運痣呢。在四季中混得孰好孰劣,哪時留了長頭發(fā),有時又是光頭。哪時會是健壯的,哪時又很憔悴。它們就像自己所信奉的那些各種面貌的神祗那樣,變化著自己的身體,有時也像我們這個俗世那樣,準備好嫁妝,迎娶一只新娘。也或者在學習織補,為的是,準備買來一個丈夫。有時也在天真地挖孩子,從泥地里。也會在某個時刻,向天空開放自己的秘密。
▲榆橘(放大6倍),蕓香科。藥用部位為榆橘皮
▲小白菊(放大5倍)
▲瀉根,葫蘆科(放大4倍)
▲虎耳草(放大8倍)
▲虎耳草(放大18倍)
▲翠雀(放大6倍)
▲翠雀(放大6倍)
▲金蓮花(放大5倍)
▲松香草(放大6倍)
▲馬鞭草(放大10倍)
▲蓍草(放大30倍)
▲大穗杯花(放大25倍)
▲烏頭屬(放大3倍)
▲羅漢柏(放大10倍)
▲七葉樹小花(放大12倍)
植物舉起了自己張開的嘴唇,迎接著天堂的幸福。身上的每一處絨毛,圍繞在一起,就是花園。
神說,孩子們,你們的內心純凈,也沒有強烈的執(zhí)著,更沒有過分珍惜自我的渴望,你們沒有沖突,是善的,你們的生長就是禪定。
每年,我都要抓上萬帖中藥。其實每天都會有些疲憊,也會傍晚時就拖著身體上床,然后夜半起來讀書。日子就這么過了。每天和很多病人接觸,交往,深入,聽取他們含糊不清缺乏詞匯的表達,并且盡量回以無多修辭的問話,接近于人們生活中的貧窮,富有,究竟為人們以及自己提供了什么呢。又獲得了什么成就?是否像一簇植物那樣簡單地長成著,不被工作所拖累,沒有將時間換為了金錢,像簡單地漸漸接近動物與孩子的植物那樣,并未因旁人的目光而散漫,或者醞釀著比篝火還濃烈的功業(yè)。
任何生命,都伴隨了業(yè)力與福報的糾纏。我們應該去擁有土地、水、陽光、風和天空的詩歌,這是植物才有資格講的話。
▲鳳尾蓍(放大15倍)
Karl Blossfeldt視角下的植物,是植物心理學,更像圖騰,一面是齋戒的意味,一面是機械般的陽,骨底透著延綿,彌漫著神秘與永恒之光。
心田旱澇,如環(huán)相接疊復。
生命的欲望和所謂幸福,需要什么來滿足與維持?從吸乳到建立帝國,我們可曾有多少時間來關注一株草芽,它們長出祭神那般手臂時,經歷雨季后獻祭色彩與香氣時,也因為離人們太近時,它們會憂心忡忡地發(fā)黃,人們卻是在得以安住后又企圖不耐煩地加速行進。
人類非常墮落,因為我們越來越毀滅那些為我們所視微小且看起來很輕很輕的生命。這個標準用于判斷人類的墮落性完全不會失誤。
▲萸肉(放大5倍與8倍)
▲萸肉(放大8倍)
▲鳳仙花蕨(無放大)
▲云杉棕竹(放大10倍)
▲褐脈槭(放大10倍)
▲假龍頭花(放大15倍)
▲馬兜鈴(放大7倍)
▲南瓜蔓(放大3倍)
▲刺蓮花科(放大5倍)
▲木賊草(放大倍數不詳)
▲木賊草(放大8倍)
▲荷(放大6倍)
▲烏頭(放大6倍)
誰才是這世上行醫(yī)時間最長的醫(yī)者,是植物。擁有最迷幻的數據庫,以及最大慈悲心。它們醫(yī)治人們的身體,動物的身體,以及這個星球的身體。植物,就是這個世界上,一切生之命的健康與繁華的根本所在啦。它們如果也發(fā)生了瘟疫,那么世界會非常暗淡。這些最偉大的能量者,卻是被最容易低估的。
當干枯或新鮮的藥材擺放在櫥斗里,或者罐子里,甚至密封在袋子中,我相信它們一樣具有覺知,當你祈禱,它們也獲知,一定會欣然為醫(yī)者提供不遺余力地幫助。這便是內在的力量所在。
植物用最為內在與隱忍的力量完成了至道,只有用內在與隱忍,才可與之同頻。
在困惑的年代里,希望一切的錯誤、疑惑、誘惑,都隨著波浪的升起,又復歸逝于深闊謐海。
再次致敬已經遠去的Karl Blossfeldt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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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風停下來
曾騫,養(yǎng)白龍馬的散人,習針與藥,閑與遊走,寫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