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的白手帕,停在山野的風中。小村莊愈來愈遠,已是模糊一片。視野里,只有低矮土墻上冒出的輕煙,把幾縷離愁別緒掩藏,凝固在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上。
告別了童年的歡笑和憂傷,告別了少年的憧憬和夢想,告別了生我養(yǎng)我十八年的故鄉(xiāng),像只羽毛漸豐的小鳥,剛剛飛離溫暖的巢穴獨自去藍天闖蕩,我要去遙遠的南方,一個廣闊而陌生的世界,開始獨立奮爭的人生起點。
如果不是高考落榜的壓力擠醒了我的大學夢,如果不是父親那聲沉重而無可奈何的嘆息刺傷了我要強的自尊心,如果不是親人那憂郁的目光點燃了我重新奮起的熱情火焰,我絕不會選擇南下的路。
那一瞬的悲傷和絕望已在自強自信中飄逝,我終于告別故鄉(xiāng),帶著年輕的心和一個堅強的信念,踏上一條崎嶇的路程。
啊,若不惆帳,我為何心緒茫茫?
啊,若無依戀,我怎會步履徜徉?
故鄉(xiāng)相去愈遠了,我的淚霧模糊了遠山,浸濕腳下的青石板。
淚霧朦朧中,我依稀可見送行的父親,瘦高身軀還默然佇立在山坡上,像那深情無語的夕陽。
我知道,我能趟過故鄉(xiāng)清亮亮的小溪,越過故鄉(xiāng)綠油油的山巒,卻永遠走不出故鄉(xiāng)和親人那綿綿的思念。
我知道,從此,人生的旅程上,眸子會日復(fù)一日閃爍心事。親愛的故鄉(xiāng)呵,怎會遺忘,又怎能遺忘?今生今世,我將懷揣優(yōu)美的意念,對你作永久的凝望。
炊煙
常在心里飄飄裊裊的,是故鄉(xiāng)的炊煙。
故鄉(xiāng)的炊煙,總是最早歡迎黎明最后送走黃昏。早起的母親踏著第一縷晨曦,忙碌在通紅灶門前,那長長的竹制的吹火筒,在母親口中吹出古老的鄉(xiāng)韻,被稻米惹得香噴噴的。當夕陽西下的時候,勞累一天的父親,扛著鋤頭,吆喝著牛兒,蹣跚在蒼茫暮色里,迎著最后一縷炊煙晚歸。
故鄉(xiāng)的炊煙是一部流動的鄉(xiāng)史。千百年來,一代代先人,用勤勞智慧和汗水,主宰著故鄉(xiāng)的興衰沉浮。我的目光穿過遙遠的時空隧道,看到半坡氏族的盛水瓦罐,正被炊煙繚繞。其實,炊煙就是一種文化,樸素的村莊,溫柔的陽光,親切的鄉(xiāng)音,以及老農(nóng)瘦長的煙桿,還有炊煙下的青山綠水,常常浮在我的睫毛下,讓我數(shù)它培養(yǎng)出的一個又一個神話。
故鄉(xiāng)的炊煙是我童年的歌。清晨,迎著飄蕩的炊煙,我和小伙伴們,早早背著書包上學了。下午放學后,我們就背著竹簍,腰掛木制的手槍,吹著桐樹皮制成的號角,以割豬草為名,一路嬉笑打鬧,走進村莊后山的樹林里打仗兒。當村子上空最后一次炊煙裊裊升起時,我們才洋溢著滿足的微笑回村。
日子一點一點地流逝,炊煙下的所有幻想都被歲月風化。曾經(jīng)認為自己長大后不是文學家就是科學家,可就沒想到自己去搏風斗浪。而今,風雨中摔打成人的我又流浪在他鄉(xiāng),那小巧的背簍,那親愛的伙伴和留在樹林里那一串串歡笑,變成一個遙遠的童話。
只有清晨,只有黃昏,總有一縷炊煙,飄裊在記憶的天空中,仍然那么淡,那么直。
山溪
故鄉(xiāng)那自遠山蜿蜒流來又蜿蜒流去的山溪呵,我又想起你了。
想你,宛如想起一部發(fā)黃的鄉(xiāng)史。故鄉(xiāng)的先人以及先人的先人,曾以意志的堅韌構(gòu)筑你。你流淌著的,是先人們的血汗。你的幽幽的輕吟,像如泣的傾訴,傾訴著先人們是怎樣沿著你,一步步從遠古走來,一直走入故鄉(xiāng)古老的民謠里。牛鞭上抖落的仄仄歪歪的故事,壓彎了他們的背脊。
寂寞時我想你,就想起你的迷人的風景。兩岸萋萋碧草染綠的情思,盛開了潔白的或粉紅的野花。輕盈的小鳥落在柳枝上,在啼唱一首小令,長一聲短一聲,啼唱得故土細雨若煙。煙雨般紛紛從柳枝上飄落的感傷,淋透了我的一片青青的相思草。草叢中,田埂上,“勿忘我”憂戚地開放著淡藍色的小花。
孤獨時我想你,想起清冽的溪水中我遺落的童年。微風捎來水中嬉戲時咯咯的笑,滾壯的螃蟹咬住了纖小的手指,黑滑的身子泥鰍般在清純的水中鉆來鉆去,撒滿了一溪的童話。從此,一顆顆純真幼稚的心走向成熟。
薄暮時我想你,有如想起一首首沉郁的唐詩。我的父母扛著鋤頭牽著老水牛,正蹣跚在返家的青石板路上。夕陽化作一汪金黃的溪水,泛閃著宛若故鄉(xiāng)燒荒余燼中閃亮的火光,閃爍在蛙聲不斷的蒼茫暮色里。
故鄉(xiāng)的自遠方蜿蜒流來又蜿蜒流去臍帶樣的山溪呵,你是一本永無結(jié)局任我馳騁想象的耐讀的書。思念在心上踩出一條濕潤的路,你就蜿蜓到我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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