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回鄉(xiāng)小住，突然遭遇了一場酷似城市場景的尷尬，自來水停水了，整個村莊陷入一片慌亂之中，東家找西家，南鄰問北家，四處找水“借”水，這時有貯水桶，或自備水井的人家成了香餑餑，面對著街坊鄰居，主人慷慨大度的微笑下，隱約流露出一絲滿足和自傲。
我不禁想起了從前的水井，那分散在村莊如珍珠般涌動著甘冽泉水的水井，早被填滿殆盡，湮沒在記憶的旮旯里。
那時候，水井大多屬于集體財產(chǎn)，每個生產(chǎn)隊都會有一口自打的水井。井通常都會打在幾條街的中心地帶，方便群眾取水使用。水井用青磚壘了井臺，井壁也用青磚自下而上箍成圓柱形，到達井口則用四塊長條石對接成方形。井口之上是一只磨得錚亮的鐵轆轤，轆轤上纏著粗如拇指的井繩，井繩頭是用鐵鏈做成的活扣，只要把水桶穿在鐵鏈上，再從圓環(huán)里掏出橫棍，就可以搖著轆轤打水了。
一條扁擔(dān)，兩只水桶，一口水缸，是家家戶戶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扁擔(dān)通常是竹子的，也有柳木的，柔韌性好，耐磨耐用。桶都是鐵皮敲的，磕碰一下也不大要緊。至于家里的水缸則是越大越好，挑滿了能吃三五天，才顯得富足闊綽。打水是個技術(shù)活，有經(jīng)驗的人會“飛轆轤”，類似騎車“大撒把”，把水桶掛在鐵扣上后，撥動轆轤，讓它隨著慣性轉(zhuǎn)動，只聽“咚”地一聲，水桶砸在了水面上。這時，還得搖上幾圈轆轤，再將水桶猛地放入水中，然后使勁搖動轆轤，一桶清凌凌的水才能打上來。
水井最忙碌的時刻是每天的清晨。隨著雞鳴狗吠，天色微亮，勤勞的人們紛紛挑著水桶去打水。挑水的大多都是男人，這樣的重體力勞動誰能不心疼自家女人？一只轆轤每次只能打一桶水，等待打水的人們有的站著，有的橫下扁擔(dān)，說說笑笑，插科打諢，井臺邊頓時成了男人的世界。挑水也是個技術(shù)活。初來乍練，掌握不好平衡，雙手抱著扁擔(dān)，壓得肩膀生疼不說，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弄得滿頭大汗，到家剩不了半桶水。老手則不然，挑起水桶來，健步如飛，但見那扁擔(dān)顫顫巍巍，在兩只水桶的重壓下，發(fā)出咯吱咯吱有節(jié)奏的響聲，仿佛馬上就會被壓折，卻總看不到那天。還有的，真玩“大撒把”，雙手放在褲兜里，或者交叉在胸前，那一條扁擔(dān)像黏在了肩膀上，兩桶水聽話地跟著身姿有規(guī)律擺動，滴水不漏，那身手簡直就是“雜技表演”。
鄉(xiāng)里人淳樸善良，一個小小的井臺演繹著多少代的鄰里情，鄉(xiāng)親意。不管是誰在前面打水，倘若看見誰家的婦女，小孩或者老弱病殘者，就會毫不猶豫地把打出的水倒給他們，實在弄不到家的，還要主動幫著挑到家。因此，小時候，學(xué)雷鋒一項重要的內(nèi)容，就是為孤寡老人，烈軍屬挑水。只是，每次當(dāng)我們掀開老人家的水缸時，總會看到滿滿一缸清亮亮的水，那多半是好心的鄰居惦念操持的結(jié)果。
水井是鄉(xiāng)親們的生命之根，是她心連家家戶戶，情牽老老少少，用甘甜的乳汁哺育著一代又一代勤勞的人們。春夏時節(jié)，井臺周圍灑滿了一串串的歡歌笑語；寒冬臘月，晶瑩耀眼的“碎銀”一直鋪到各自的家門口。
不知何時，家家戶戶有了壓水井，后來，村里又統(tǒng)一接上了自來水，老井漸漸“門前冷落車馬稀”，昔日風(fēng)光已不再，最后棄之不用了。滋養(yǎng)了家鄉(xiāng)祖祖輩輩的水井終于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望著嘀嗒嘀嗒的水龍頭，想起往昔的水井，倍感滄海桑田，世事變幻。那些挑著水桶哼著小曲兒的親人們，終將成為人們腦海中寶貴的畫面，永遠珍藏在記憶的深處。
作者簡介：劉易，網(wǎng)名劉亂彈。一頭穿行于文字叢林的怪獸。愛好，涉獵各種文體，有閑散文字發(fā)表于諸多報刊。著有散文集《撒點嬌撒點野》。個人公眾號：貧嘴劉亂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