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讀詩的迷戀，有時甚至超過寫詩本身。讀詩不僅給我?guī)斫?jīng)驗，更多的是那種現(xiàn)場感的共鳴與愉悅，當(dāng)詩歌中的某段意境，某個意象，某種情緒，某個句子突然觸碰到我的神經(jīng)或心靈，我不僅會擊掌叫好、反復(fù)的咀嚼，更會進(jìn)入其中，參與創(chuàng)作。這時，我會想，這一段換作是我來寫，我會怎么去寫？如詩人江帆的《日子》：
“哪里有行云流水般的日子，可以坐下來/等風(fēng)，等雨，等道破時間里的神/和云一起遷徙……一雙雙芒鞋滾滾而去的路上/看山，看水，看無知的雜念/——更多不忍卒讀的/渺茫的夜，卷起一張又一張令人崩潰的倒影/容忍著祁連山外，瘦小的骸骨/把被歲月掏空的人，留在神的家鄉(xiāng)”。
讀完這首詩我在想：這樣的詩是會離開詩人自己獨自呼吸的，而我們通常所寫的詩，尤其是如“日子”這樣日常詩題的詩，往往就缺少這樣的呼吸感。而詩人江帆之所以能夠?qū)懙萌绱送〞?、深入，我想是與他個人生命體驗與深厚的人生感悟分不開，他把詩性與體驗極好地統(tǒng)一起來。詩中彌漫的神性正是一日一日“日子”的存在。從沒有一個日子渴望長成另一個日子，所以，每個日子應(yīng)該都有一個內(nèi)部的絕對關(guān)聯(lián)，以及拒絕重復(fù)的本性。江帆把“日子”的這種屬性化成更廣闊空間的詩后，詩又反過來支撐著“日子”，讓個我再留在“日子”中，成為“日子”親密的知情者。讀這樣的詩歌是一種開悟與參與，另外，它的調(diào)式和語感也是相當(dāng)值得好好參悟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讀詩也是學(xué)習(xí)他人的好途徑。
另外，我讀詩，并不打算提前放棄任何一首，每一首詩都有我個人的探求或者說喜好。我最不喜歡的是那些像“僵尸”一樣的詩歌，沒有生機，沒有溫度，看一眼再不想看第二眼，曾有人說，第二眼美女最有味，正如第二眼的詩歌，那回眸的味道妙不可言。這樣的詩歌我在詩人李繼宗的詩歌中常常獲此感受，特別是他的一首《它是誰》：
“它是誰，它代替我看見了你/它代替我看見的你是輕挽云鬢的/如果是，那么山頂上的白云都提著裙子慢走/它代替我看見的你是沉魚落雁的/如果是，那么鎮(zhèn)上的石頭鐫刻了石頭/小樹愛上了小樹。它是誰/它代替我看見你的時候/我在猶豫中盼望著暴雨來得更輕快些/然后，我就是一滴傻里傻氣的雨/正好落在，晾曬在外面的，自己的襯衣上”。
不是誰都能把詩寫成這樣的，這跟詩人諸多方面的素養(yǎng)有關(guān)。在這首詩里，古典的意境，至美的境界，語感，陌生化的效果，還有韻律、結(jié)構(gòu)、轉(zhuǎn)換等都落實得那么自然，讀這樣的詩百讀不夠，帶來的是久久揮之不去的情致。
有天賦的詩人可以世間萬物都可以入詩，卻并不是隨心所欲的分行。這一點，我讀茂盛的詩歌最有體驗。茂盛的詩與他的攝影是分不開的，他的詩與其他詩人的詩最大的區(qū)別就在于他提供給我們最大的想象空間以及進(jìn)入萬物內(nèi)部的方式，他可以不經(jīng)意地就把一些花草樹木、鳥蟲魚蝶等一些微小的東西變大，完全改變它們的影像性質(zhì)，讓它們超越它們的本身。如他的一首《無題》中的一段：“貓在草墊上安睡，白鷺在湖中起舞/冬天的鏡子里，搖擺著三兩片藤蘿的葉子/傍晚的光亮，像椅子锃亮的扶手/桉樹下的薄冰，和一條死胡同打著招呼/繩子上的火熄滅了，北風(fēng)鉆進(jìn)小鐵爐/成行的樹木撲過來，好像天人菊撲倒在地”。這里的每一句都是一個生命，在那里呼吸、發(fā)酵，并不可思議地把感覺留住。
從讀詩與寫詩中，我明了詩的本性及詩的素質(zhì)。從讀中汲取表達(dá)的方式和力量，但最最告誡自己的是：不能僅僅呆在讀中，要進(jìn)得去，出得來，才是自己。宮白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