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筆記讀到顏回想去衛(wèi)國出仕，拯救萬民于水火，可他的老師孔子卻潑了他一大盆冷水，這盆冷水還沒潑完，今天繼續(xù)潑。
孔子老師的第一盆冷水，是說顏回自不量力，能力和學問都沒夠，就想治世拯救萬民，所以要求顏回先專心做好自己的學問，所謂“先存諸己，而后存諸人”。這個顏回未必能聽進去，因為顏回既然想道衛(wèi)國出仕，自己當然認為自己能力是足夠的。所以孔子需要繼續(xù)潑冷水。
“德”和“知”的問題
這個有點解剖人性的意思?？鬃诱f，你顏回不要自以為學問還可以，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你德行的名聲越高就越招人嫉妒，你的學問越高，找你爭辯的人也越多。就算你不想出名，就算你不想顯擺你的智慧，但你只要在別人面前顯露出來，別人就是會覺得你是故意的，覺得你是為了抬高自己而踩低別人的（菑人），因此呢，你的下場肯定也不好，一定會被人害的。（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热蝗绱耍闳バl(wèi)國又有什麼用處？你怎麼做都是個死。為什麼？要麼就是被別人嫉妒而被被人害死，要麼就會被國君給殺了。因為你和關(guān)龍逢和比干一樣，都是“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的人。對，當國君都討厭這樣的人：整天在君前指手畫腳，滿口還都是仁義道德，總說國君的不是。有國君受不了了的，自然就殺了。能不能不說？能不能不做？圣人都免不了爭名奪實，你又怎麼免得了？
孔子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歸結(jié)就是一句話，你去的話，你就死定了！喲？還不服氣？那輪到你說，看看你有什麼憑仗？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
顏回說：“我端正我的言行，但又虛懷若谷，虛心聽別人的意見（不亂說別人的不是）；做事勤勉，而且專心致志。這樣可以嗎？”
這個答案挺不錯，顏回也許也覺得自己回答得很漂亮。我言行端正，別人就不能找到我的茬；我虛心待人，就不會招人嫉妒；我努力專注，就一定事業(yè)有成。好答案！但問題是，你能做到嗎？廣東人有句俗話，叫：“講多無謂，食多會滯”。孔子聽完顏回的回答，隨后就說了段話，基本上就說了這麼個意思，覺得顏回的德行修養(yǎng)還遠遠達不到他自己所說的境界，因此，然并卵。
顏回還不死心，跟他老師孔子說：“「然則我內(nèi)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nèi)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由上可見，顏回確是詳細思慮和準備后才來找孔子老師的?！皟?nèi)直而外曲”的意思和我們常說的“外圓內(nèi)方”很接近。古代用的銅錢，也是外圓內(nèi)方的。為什麼要“內(nèi)直而外曲”呢？“內(nèi)直”是保持初心，保持自然而然的心，不加人為的妄想（無為之心），這樣才能最終符合“道”，因此是“與天為徒”；“外曲”是要與社會人文環(huán)境相容，所謂“和光同塵”也。做到外曲，就好像和其它人沒有區(qū)別，別人也不容易挑你的毛病，所以說，是“與人為徒”。
說完“內(nèi)直而外曲”之后，還有最后一點，就是“成而上比”。所謂“成而上比”，就是借鑒過往歷史的成功經(jīng)驗，時時與過去的做法做比較，這麼做的話，就算我說教別人，別人也不會怪我，因為古人也是如此，不是我獨創(chuàng)的。這個就是“與古為徒”。
顏回認為自己還是ok的，但被老師潑了幾次冷水，也不敢太過肯定，弱弱地問了句：“若是，則可乎？”
孔子老師當然不會改變他的看法，「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b>
孔子估計也是有點生氣了，這個學生怎麼就鉆進牛角尖出不來了？于是說：“不行！這怎麼可以？你只是在方法上想主意去避免被別人害，但主意再多也不可能詳盡。當然，你按本子做事（內(nèi)直而外曲，成而上比）不會有問題，但也只是沒有問題而已，你自己出仕的目的難道忘了嗎？你怎麼拯救萬民于水火？怎麼教化你的國君？你不過是在師心自用（自以為是）罷了！”
好了，到了這裡，孔子確實把顏回那顆熱血沸騰的心給澆了個涼透，顏回也是無計可施了，所以就問孔子：“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b>顏回雙手一攤，老師您把我說的一無是處，您老有何妙招？孔子當然有，就是我們下篇筆記會讀到的“心齋”。
讀到這裡，稍微總結(jié)下。有句話說：“做人難。”做人為什麼難？難在“想方設(shè)法”上。就像顏回一樣，總是在想辦法來解決碰到的問題，想著想著，最后連自己為何要出仕衛(wèi)國都忘掉了。這就是“有為”之法，也是不能“知止”的后果。所以養(yǎng)生的道理，在人間世一樣適用：一個是“知止”，另一個是“緣督以為經(jī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