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垢篇
文/陳景展
我性愚鈍，墮入凡塵。皎然元始，朗如明月。本清靜不染，卻因貪著，展轉(zhuǎn)蒙垢，難得復(fù)原。頓生慚愧，志在出離。祖師有言：“人生幻化古今同，誰肯將身覺夢中？”觀見天下，或未離母腹而亡，或生下未滿三歲而亡，或少年無知因暴因病而亡，或年長而亡，或衰老無力而亡，或含冤，或叫苦，或心不甘，或意未絕，或難以瞑目，或含笑，或從容，或心平坦，或意隨緣，或安然撒手，種種不一，均是古往今來，世間之常態(tài)。只是我等心汲汲于外物，不肯顧及自身歸處，或不能明白歸處如何把握，視生死如無有，視輪回為無稽，視修仙為癡談。胎卵濕化，潛飛走植，因此耳目閉塞，靈性被蔽，于六道流浪不息，如浮萍在江河，難得渡岸。令先天朗然之真靈，如在囹圄之中，受監(jiān)禁之困苦。色、聲、香、味、觸、法，三尸之所好，人縱之，以為樂事；殊不知，這樣樣歡娛，對于那真靈都如酷刑一般。真靈之苦，你我未覺，沉迷其中，漸失本真。故天尊慈憫眾生，開設(shè)法筵，以度你我出離迷津。然而，蕓蕓世間，自古及今，能回首望岸者寥寥無幾，故堪稱英雄，堪稱大丈夫，堪稱真豪杰。我又哀嘆，回首者少，能守此心者更少。最終，能得離迷途者，其實(shí)萬中無一。故，修道難，得道更難，得而守之難上加難。人命在倏忽之間，一生一死，不過一呼一吸，此生不了，何時了？若今生不了，來世更迷，只怕塵劫將盡之時，再無出期，那時才是大悔，且悔而已晚，天尊垂淚亦不能救。故而，今生既有悔意，當(dāng)敏而發(fā)奮，出離生死與無常，證無上大道，修大羅金仙，面禮元始。生不可逃，死不可免，故一切外緣皆如幻化，唯有真靈一心可證，唯有生死之事當(dāng)直面不避。故，我撰《除垢篇》，一勉勵自己不染諸塵，心在大道，二開啟同心，早早放下，回歸清靜之鄉(xiāng)。
一、勘破無常
黑白無常兩位公差，是人間幻化之相。萬千生靈，凡在輪回之中者，均最終要與這兩位公差見面。白無常喜笑顏開，長帽上曰“你也來了”；黑無常其相崢嶸，長帽上曰：“正在捉你”。不過警醒世人，世事不過如斯。如曹公《紅樓夢》內(nèi)，跛足道人與癩頭和尚所唱《好了歌》所言，又如甄士隱所解“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rèn)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之言?；ㄩ_有落，人見花開之時多擁簇贊美，花落之時，唯有那黛玉哀憫“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潮起有退，人見潮起之時好多英雄豪杰一時涌現(xiàn)，卻不見潮退之后青史留名者尸冢何在？切莫做那浪里游魚，隨波翻滾，到了無痕，如鳥過長空，天宮紫府不記冊，幽冥洞府卻有名。世間聰明讀者，那名利二字尤其傷人害命，如南華真人說喻，看似錦緞系在牛頭上，只不過一把枷鎖一條繩而已。名利之衍生，聲色諸事，亦如荊棘枯槁，牽絆真性，迷惑本來。人之所逐，我之所避；人之所趨，我之所厭。人之所避，我之所處；人之所厭，我之所安。非故意與眾不同，而是大眾迷茫已久，被外物所惑，所逐者，道之棄，所趨者，道之廢。故志在道者不處。人之所避，往往質(zhì)真無瑕；人之所厭，往往道之所寶。所以，修道者寡寡在眾，世間以為異類。實(shí)則，道者不離其本，而人久迷其本，靜者如動，動者如靜，正者如偏，偏者如正。
二、還本清靜
大道難明，因修行者多舍本逐末、貪圖外法。外法因內(nèi)修，其宗不變。人心湛然，本清靜真一，不染不著。后來沾染，即失本來。三毒盈滿，十惡遍布。猶如那鴨子在那清清池水游弋快樂，本來互不侵染，后來沾了油垢，翅膀污濁，難以自拔，其聲悲哀，叫苦連天。元神好靜，識神好動。識神常動，如水生波。水還是水，只是由于不能靜止，故不能鑒形。失去天然之本，影像迷亂，離合幻化不止。所以，欲還本清靜，心不系物，心不染靜，常處自在逍遙之所。形魂守元，營魄抱一。如藕在泥中，處而不染，自然常性常清常靜。諸法之中，制心為本。經(jīng)曰：“心為禍本，心為道宗。”擒賊擒王，修道修本。根宗不離，萬緣自在。根宗傾廢，欲修彌遠(yuǎn)。常使湛然，不染諸垢。清靜守一，逍遙本真。如不能，廢名利，遠(yuǎn)聲色，持齋戒，忘諸緣，洗心缽，墮形骸。使氣血自行，胞結(jié)暢通，無思無慮，一心無為。遠(yuǎn)聲色，非守孤靜，心與物，兩不相妨而已。薩守堅(jiān)天師云：“孤云長自在，野鶴任縱橫。”不與物爭，即是清靜。
三、懺悔消業(yè)
垢業(yè)萬端，其由不過身、心、口三業(yè)。運(yùn)動造作，流于末端，名為十善十惡。十善生萬善，十惡生萬惡。天尊慈憫，知我等愚昧，故開戒部，防危杜患。三洞四輔均有諸戒，三戒、五戒、六戒、八戒、九戒、十戒、二十四戒、二十七戒、一百八十戒、三百戒、天仙大戒不等。戒類繁多，唯太玄部《三皈依戒》、洞神部《積功歸根五戒》為最根本，《太上虛皇天尊初真十戒》、《女真九戒》、《老君二十七戒》、《老君一百八十戒》、《九真妙戒》等亦妙不可稱量。另有《太霄朗書》列《十善十惡》，萬端善惡，攝于一經(jīng)，三百余字，囊括無窮。全文曰：“十善既行，十惡自息。息惡行善，大慈德成。是以上品戒云：卹死度生，救疾治病，施惠窮困，割己濟(jì)物，奉侍師主，營建靜舍，書經(jīng)校定，修齋念道，退身讓義，不爭功名，宣化愚俗，諫諍解惡，邊道立井，植種果林，教化童蒙，勸人作善，施為可法，動靜可觀，教制可軌，行常使然。十善遍行，謂之道士。不修善功，徒勞山林。能信斯旨，勤尋諸戒。戒部甚多，隨緣所得，無數(shù)諸戒，無央科律，皆輔一神，攝于三業(yè)。三業(yè)者，口身心也。運(yùn)動造作，善惡無量。無量善惡，十為惡端。一者妄言，二者綺語，三者兩舌，四者罵詈，此四口惡，返之則善；五者貪愛，六者竊盜，七者奸婬，此三者，屬身；八者嫉妒，九者患嗔，十者邪癡，此三者，屬心。心業(yè)最重，為十惡根。斷絕十惡，修十善本。實(shí)言直語，通和講誦，謙讓舍財，內(nèi)外貞潔，慶贊懼喜，敬信三尊。備此十善，十惡永除。”大哉斯文，奧乎其意。若能領(lǐng)悟，謹(jǐn)行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永生，其福必臻，其道必成。又，洞神部戒律類《太上老君戒經(jīng)》，太上老君為清信男、清信女示說“積功歸根五戒”。五戒，為天地之根，修道之宗，皈神皈身皈命之寶，故曰“積功歸根”。守此五戒，人道不滅；失此五戒，人道必廢。三寶為舟，諸戒為槳，無槳，焉能出離苦海、超登道岸？故，有人問修行下手處。答曰：諸戒即下手處。又問，何為用心處？答曰：動靜即用心處。十二時辰，常鑒己心。有全真派老修行，日夜之間，行住坐臥之中，少食寡語，或誦《太上感應(yīng)篇》，或誦《邱祖懺悔文》，鑒照朽骸，常行懺悔，洞察三業(yè)，鏟除前愆，蠲消魔障。惡業(yè)難清，道業(yè)難成。故黃冠羽士在宮觀拜懺，無非借助經(jīng)功浩力，使七祖出離、九玄得度。我思邱祖于磻溪晝夜不寐，六年負(fù)人負(fù)物，積功累行。又覺業(yè)力未消，遷至龍門以七年苦行消七世之業(yè)。我每每思量祖師修道之行，每每動容，心生感慨和慚愧，我等下乘小人，又何時有祖師這般的毅力和志氣？不肯懺悔和苦行，又心慕大道，豈不可笑？故，每睹經(jīng)典，每禮慈相，每思圣跡，唯愿除垢除妄，但以赤子之心，不二之真誠，與祖師同心。合祖師之愿，遵祖師之訓(xùn)，行祖師之功。不期成仙成圣，但求祖師哀憫我這般愚昧無知，赦免罪愆，出離地獄，或居則執(zhí)掃除之役，或行則為仆御之徒，或?yàn)閴m沙，或?yàn)榻孀?，常在祖師身邊，常聞?wù)?，常生正覺，能不被世間萬象所惑，不迷真性，不失原心，不喪本宗，此是我今生之愿。六根被蔽，再難復(fù)原。我睹世間之苦，皆因心著外物而失其本。故，我唯愿自心常清靜，諸垢常除，常睹天尊之容，常聞祖師之法，不失人本，不違道宗。證心于此，方此生無悔。
四、洗心除垢
一心難洗，眾垢難除。常說清靜，實(shí)人難清靜。常說諸緣不掛，實(shí)萬緣常系于身。即使黃冠羽士，朝夕瞻禮圣容，課誦太上仙經(jīng)，亦常心猿意馬作亂，心不專，意不誠，志不堅(jiān)。非經(jīng)不能通玄，非咒不能應(yīng)驗(yàn)，是人不能如儀如科，謹(jǐn)受奉旨。軒轅黃帝曾于崆峒山問道廣成子仙師，齋戒三月，方肯膝行而上。尹喜真人得授太上《道德真經(jīng)》，亦千日清齋，除垢止念，靜心守一，方得形神俱妙，追隨太上，侍奉其左右。我輩本系頑愚之身，無天資天慧，更當(dāng)發(fā)奮精一，既聞大道，如青松咬定山石，不可有退轉(zhuǎn)。更應(yīng)洗心除垢，如虛空一般，聞受至道。心不能洗，垢不能除，如污鏡不能照影，大道亦不能映于心。唯似空谷，絕慮無二，出聲方有回聲，如感有應(yīng)。唯似空谷，方是可載道之器皿。唯似空谷，方是太上門下學(xué)道之真弟子。故《功課經(jīng)》勉我等曰：“愿慈心下氣，恭敬一切。”道者，萬物之奧；經(jīng)者，天下至寶。哪肯輕泄？哪肯傳于不誠不專之人？輕泄輕傳，必有大殃。故而，我等愚人欲得明師傳授指點(diǎn)，必真心不雜、清心無染，方可領(lǐng)受。若得師父或先生授經(jīng)，必如儀如科，謹(jǐn)按心法，洗心除垢。如何是洗心除垢？聞鐘鼓之聲，即思萬神云集于經(jīng)前，三清諸真臨壇親宣，耳無所聞，目無所睹，鼻無所嗅，舌無所味，體無所觸，意無所法。所聞，唯祖師先天真言，不聲之聲；所睹，唯天尊真容，不色之色；所嗅，唯天宮金闕自然真香，非世間之香；所味，唯香廚妙供，五臟氤氳之和氣，不味之味，食之長生；所觸，唯泥丸真我，不觸之觸；所法，唯心是法，元始天尊之法。若得檢點(diǎn)，發(fā)覺身外有物，或覺有身有形、有經(jīng)有法，或一靈真覺之中，尚有諸事及諸掛礙及諸念頭不息，即為心垢，當(dāng)逐一洗除。洗除之法，無非少思寡欲，恬淡怡靜，齋戒誠意，存思默咒。但須久而久之，持之以恒，方能逐漸驗(yàn)照，抵達(dá)妙宗。好似除此一事，天下無事，遂得清靜快樂，自然有感必通，其妙難窮。故全真有清規(guī)，名曰“三不起身”，其一喚作“打坐不起：澄湛天心，調(diào)息元和，究竟本來，默運(yùn)玄機(jī)，體若太虛，不搖不動，任從來往，人各誠心，靜坐如法。”其二喚作“誦經(jīng)不起：人各運(yùn)心，威儀整肅，調(diào)聲運(yùn)氣，心思意解，耳聞目視，音聲相和，前后相隨，任人來往，各自皈依，誦經(jīng)如法?！逼淙龁咀鳌案褒S不起：念道思真，心清意靜，神定氣和，靜默受供，展鉢無聲，登堂不語，任他短長，人各恭敬，齋坐如法?！比绱巳ǎ词亲屓私^慮遠(yuǎn)憂，不染外境，縱然山崩地裂、殿宇塌毀，于此三事未畢之時，亦如如不動。為何？生死事大。天下大事，莫大于修行。
五、允執(zhí)厥中
堯舜薪傳十六字心法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欲入仙道，先須守中?？逼剖朗?，放下名利諸緣。非讓人守貧、守寒、守襤褸，狀如乞丐，刻意異于大眾。大道非執(zhí)著，一生執(zhí)著，即遠(yuǎn)真道。全真祖師乞食斗貧，只為借假修真，借外煉內(nèi)，借形全神。用意在內(nèi)，而不在外。若守形，只是守尸鬼。法無定法，形無定形。修法萬千，只有其宗不變。若片面求形，執(zhí)于有為，難逃苦海，到了還是迷客。我等凡愚，皈依無上道經(jīng)師三寶，所依憑，唯祖師之心宗。經(jīng)以載道，師以傳經(jīng)。三寶名為三，實(shí)則是一。一者，太上無極大道，或曰元始之本然。此為薪燈相傳之根本，一切萬法，只為明心。不能明此心，皆為外道，落入邪宗。或上無上舟楫，誦三洞真經(jīng)，因無師指點(diǎn)，奉科不嚴(yán)，心魔作亂，落入邪見。故三教經(jīng)典，唯“中”字難得。得中，即得道門。得中，即離諸患。得中，即持正見。得中，即見真心。一片真心，即你我之本來面目，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內(nèi)不外，不著不離，自然清靜，大可囊括宇宙，小可藏于芥塵。此真心，于內(nèi)，寂然不動，圓圓覺覺，湛湛靜靜，于外，自在方便，隨緣活潑，無掛無礙。本文前段曾說勘破與放下，是使人不沾著，守此本來面目，如浮云輕風(fēng)，來去自在，真心不迷，自性不染，內(nèi)以清靜為宗，外以恬淡為要。不可著于色，亦不可著于空；不可著于有，亦不可著于無。執(zhí)著于色、執(zhí)著于空，兩般執(zhí)著，有何相異？執(zhí)著有無，亦是顛倒。到了，都是頑愚之心。到了閻王那里，悔改明白，已為時晚矣。不少修行者，多迷入此境，將頑空當(dāng)成真境。殊不知，真空不空；又不知，無中尚能生有。真境不色不空、不成不敗、無有無無，湛然清靜，那有可執(zhí)之處？世間壞空之相，人易于勘破。而從執(zhí)有到執(zhí)無，從執(zhí)色到執(zhí)空，亦非真境。許多人，竟以此為真了。燈滅夢破時，才知自己愚昧修行了一生。重陽祖師在《立教十五論》中，教人動靜相宜，不可偏頗。丹經(jīng)又云：“不怕動中靜，唯怕靜中動?！眲又兄o是真靜，靜中生動是心魔。故心魔不能自伏時，不宜居山，而應(yīng)于塵久煉身心。待身心穩(wěn)固，識得真空，正氣內(nèi)盈，邪不可入，且得正法、明真宗時，方可入幽林，避人語。中道難覓，累到多少英雄漢；真空難尋，因于無處又生有。無中生有，才是妙有?？仗幉豢眨攀钦婵?。人所以背道違真，不過糾纏于真假、對錯、是非、美丑、善惡、好壞，若如此心，大道可了。若執(zhí)有執(zhí)無，執(zhí)色執(zhí)空，只是兩般執(zhí)著，到了無二。故《太上升玄消災(zāi)護(hù)命妙經(jīng)》云：“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為照了，始達(dá)妙音。”天尊又曰：“離種種邊，名曰妙道。”
2014.10.16
（《除垢篇》發(fā)表于2015年11月，《恒道》2015年秋季刊，總第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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