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故事的主題是
「 1975登頂?shù)谋澈?/span> 」
勞倫斯頒獎典禮，70歲的夏伯渝獲得年度最佳體育時刻獎，這是繼姚明、劉翔、李娜后再次獲得個人獎項的中國人。
1975年，中國登山隊執(zhí)行登頂珠穆朗瑪峰的國家任務，夏伯渝是其中一員?！盀榱藰淞⒌巧酱髧男蜗螅瑸榱藙?chuàng)造首位女性登頂?shù)氖澜缂o錄”，中國登山隊在1960年之后再次從北坡出發(fā)。最終，9人登頂成功，并留下照片，隊員先后被國內(nèi)外領導人接見。
榮譽掩蓋了一部分真相。這支登山隊，隊員大部分由工農(nóng)兵組成；在8000米以上時，20多人只能用幾個氧氣瓶；雖不同意但還是在惡劣的天氣出發(fā)，因“上級命令必須執(zhí)行”。
結果，一名隊員因風雪喪生，夏伯渝則因遇上大風下撤回營，途中把睡袋借給隊友凍壞了雙腳，被截去雙肢。“9個人里應該有一個我?！贝撕蟮?3年，登頂珠峰成了夏伯渝自我救贖的一個心愿。他戴上假肢，5次嘗試登頂，終于在去年獲得成功?？烧驹谏巾斔麉s說，“我什么都沒看見”。
夏伯渝的故事不只是一個感人的勵志傳說，更是一個縮影。透過他我們了解到，在1975那個時代，一群年輕人為了完成光榮的國家任務，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1
光榮的國家任務
1975年3月，中國組織了一支434人的登山隊，準備第二次攀登珠峰。其中運動員179人，包括女運動員36人，其余255人有科考、氣象、通訊、新聞、醫(yī)務、交通運輸、炊事及其他后勤人員，大部分人來自工農(nóng)兵。往前15年，曾有3名中國運動員成功登上珠峰，但當時未留下照片，因此未得到國際登山界認可。
至今，夏伯渝仍能清楚地說出這次行動的重大意義：“中國要樹立登山大國的形象，登山隊的任務是創(chuàng)造一次性登上珠峰人數(shù)最多的紀錄、創(chuàng)造首位女性登頂?shù)氖澜缂o錄?！?/span>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極限運動，這是一個光榮的國家任務。
夏伯渝記得，當?shù)巧疥犨M入珠峰周邊，沿途兵站接待，部隊拿出最好的食物，上萬人在布達拉宮廣場歡迎，“登珠峰是總理下達的命令，一開始是和蘇聯(lián)一塊兒登，后來他們不登了，把他們的裝備、資金、人員都撤走了。我們打報告上去說我們自己登不登？總理說沒有蘇聯(lián)，我們自己也要登。因為這是總理下達給我們的任務，我們抱著一定要完成總理任務的心態(tài)去攀登珠峰，盡管壓力很大，但我們都感到很光榮?！?/span>
隊友侯生福也曾說，“當時挑選人員時，教練告訴我，只要登上珠峰，就能見到兩位領導人，我就激動得不行，就去了國家登山隊?！焙髞?，侯生福因體力不支被強行下撤到醫(yī)院治療，當聽說有隊友犧牲，他咬破手指頭寫血書請求登山，“爬也要爬上珠峰，死也要死在山上?！?/span>
2
不匹配的現(xiàn)有條件
侯生福說，攀登一次珠峰的開支相當于辦一次全運會。但即便如此，當時登山隊所具有的條件，不論是從人力、物力、技術等各方面來說，都不足以匹配登頂珠峰的需求。
當時的運動員，大部分是非專業(yè)登山者。夏伯渝曾是工人，也是足球運動員，因為登山隊免費提供的一次體檢，他參加了選拔，沒想到就被選上了，培訓三個月后就隨隊伍進藏了。隊友索南羅布也自稱是業(yè)余登山隊員。
夏伯渝
夏伯渝在一次分享會上描述，“那個時候，根本沒有商業(yè)登山這一說。運輸、修路、建營，都是我們自己來干的，因為天氣預報不準，我們還經(jīng)常被大風吹下來。那時候，我被分到突擊組，我們突擊組是二十多個人，那個時候只有幾瓶氧氣，不像現(xiàn)在是每個人有幾瓶氧氣。我們的氧氣都是救命用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我在8000米以后就沒見過氧氣瓶長什么樣。”
“那個年代，沒有精神力量的支撐根本不可能上得去。”索南羅布在接受采訪時稱，“有隊員說，哪怕凍傷手腳、凍掉耳朵、娶不到老婆，也要登上去。”事實確實如此。當時的跟隊記者曾報道，“在與運動員和教練員接觸中, 我看到不少人的手指或腳趾缺殘, 都是在歷次登山或登山訓練中凍傷后截掉的?！?nbsp;
3
致命的命令
“不管南坡北坡，要白天登上去，一定要有女隊員，把電影、照片拍下來，還要做好科學考察工作?！眹医o登山隊的任務，除了是光榮的，還是艱難的、嚴苛的。中國科學探險協(xié)會提供給《科學生活》的一系列文章中，氣象員雙木記錄了一次意外。那次，登山隊因嚴格執(zhí)行上級指令獲得了致命損傷。
按計劃，登山主力隊員將分為2個分隊，分別利用4月下旬和5月中旬的兩個好天氣時段完成登頂任務，但某天，國家體委突然給了一個電令，“據(jù)中央氣象局預報，今年雨季提前來臨，5月7日后沒有登頂好天，登山隊務必于5月7日前登上頂峰”。對此，氣象局的工作人員并不同意，因為珠峰地區(qū)的雨季平均在6月開始，從未在5月上旬出現(xiàn)過。并且，運動員這次是從更嚴峻的北坡攀登，北坡雨季的開始時間要晚20天左右。
隊內(nèi)有些異議。“但上級命令必須執(zhí)行，我們氣象組的意見只好被拋在一邊了”。于是，時任攀登珠峰頂峰的突擊隊長鄔宗岳，作為當時公認的最有希望登頂?shù)睦详爢T，開始帶隊上山。命令下達后的第4天，直到5月7日，珠峰都是大風天氣。為了在截止時間點完成登頂任務，鄔宗岳在中途與部隊分開，獨自行動，繼而失蹤，死亡。
登山隊還是沒能在5與7日前完成任務，但此后，珠峰的天氣開始好轉。5月8日至17日，是難得的登頂好天氣，但中國登山隊卻因隊員過度疲勞，食物缺乏不得不擱置行程。而日本隊正是趁這段時間的好天氣，在5月16日登頂成功，田部井淳子成為第一位登頂珠峰的女性。中國登山隊則在5月底登頂。
后來，中國科學探險學會的高登義，曾在一篇回憶文章的結尾，有過如此評論：不能違背人與自然的正常關系。他還在文章里提到，這不是中國隊第一次遭遇“不顧事實的瞎指揮”。“在1960年以前，我國登山隊曾為了慶祝某個重大節(jié)日，不管天氣條件，選擇在重大節(jié)日前攀登某山峰，為此，曾經(jīng)付出過血的教訓?！?/span>
4
勇士與安度晚年
我們在此列舉九位登頂珠峰的運動員：潘多、索南羅布、羅則、侯生福、桑珠、大平措、貢嗄巴桑、次仁多吉、阿布欽。45年過去，當年登頂?shù)摹爸榉寰庞率俊?，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
潘多在2014年因為糖尿病并發(fā)癥醫(yī)治無效，在無錫醫(yī)院去世了。阿布欽也已去世。索南羅布從部隊退役之后，回到拉薩當雄縣擔任黨委書記，還出席了次仁切阿山岳博物館開館儀式，宣傳登山精神。羅則后來當過西藏登山處處長，又參加過幾次珠峰攀登，退休后練起了京劇，2011年還報名參加了達人秀，74歲的他是當時西藏賽區(qū)年紀最大的一位選手。
侯生福是第一個登上珠峰的漢族人，先后6次受到國家領導人接見，出席了與尼克斯的會面，退休后擔任縣藝術團團長，宣傳社區(qū)鍛煉。次仁多吉現(xiàn)在則是當上了西藏法院監(jiān)督庭的副庭長。
侯生福
而26歲被截去雙肢的夏伯渝，在記過三等功后，他找過組織，答應參加過殘疾人攀巖項目，還拿到了難度和速度兩塊金牌；也想過賣房籌錢，自己完成“商業(yè)登山”。2015年，在央視《挑戰(zhàn)不可能》節(jié)目組的牽線下，他與6位老隊友見面，互加微信后，在朋友圈見到了他們?nèi)缃竦纳?，帶孫子、旅游、安度晚年，還在登山的只有他。直到去年，在贊助商的幫助下，他43年的心愿才終于實現(xiàn)。
這一切，就如同此次勞倫斯頒獎的契機，與過去長久堅持的歲月相比，更需要一步之遙的時刻。無論當年的“珠峰九勇士”，還是夏伯渝。
5
給歲月以文明
在《Vista看天下》的采訪中，夏伯渝說了自己2016年的登峰經(jīng)歷。當時他距離頂峰只有94米，不料突然刮起大風。夏伯渝還想堅持著上去，“不管能不能下來，先上去再說”。但他看到了身邊的5個夏爾巴向導，都只有20歲出頭?！霸谶@種情況下，冒險會連累他們，我不能因為我的理想而罔顧他人的生命”。
夏伯渝下撤了，這是他“這一生中最難的選擇”。回程途中，他沒了動力，“一摔倒就不想起來，只想躺著”，他對著往上爬的登山者說，“剛才我們登到8750米，趕上大風，什么也看不見”， 剛說了一句就掉淚了。后來，夏伯渝才知道，在距離頂峰不足百米的地方，有6個人死于那場暴風雪。
40多年過去，夏伯渝說，登頂珠峰早已從國家任務變成了個人心愿。在這個變化中，我們看到了他對生命的感悟和珍惜。一個更好的世界應該遵循一個更好的價值觀。如果用劉慈欣的一句名言來形容，那就是“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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