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林朝 2016年5月6日
人在世上,或緣由親情、熟識,或工作關(guān)系,總會有一些相互幫襯或是關(guān)照提攜的事兒,故免不了會有一些人情或答謝之禮。我認為這般禮數(shù)與受賄是完全不同的性質(zhì),前者緣起于情,后者當屬于利。那些給過你幫助或恩惠的人,是當心存感恩的。至于你幫過人家,他們記得與否,你是不應當奢求的。職責使然的“幫”,嚴格地說是談不上幫的,更不能談禮了。至于受賄索賄那是必遭良心責備,更是黨紀國法所不容的。
我素來臉薄情寡,不好、不擅更不慣送禮,但囿于世俗,也送過禮,但次數(shù)不多,數(shù)目戔戔;收他人的禮稍多一些,然,大都當屬人情之禮(有數(shù)次也未免有受賄之嫌),且亦次數(shù)不多,價值不大。為收禮而欠下的人情,細數(shù)起來,最難以釋懷的,莫過于一件將近二十年的事了,每每想起此事,總會有一種負債的感覺,懷有莫名的不安與重負!是折受的愧悔嗎?!
大概是97年或者98年,具體時間我記不得了??傊且粋€陰天的早晨,我家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個個頭矮小、頭發(fā)斑白、看上去約莫七十多歲的老嫗。一見到我,她似乎立刻抖落了路途的勞頓,滿心歡喜地拉住我的手,連聲說著“啊,總算找到了,總算找到了......!”我終于回想起來了,原來是十多年以前我在她的家鄉(xiāng)工作時認識過的一位苦命的農(nóng)民,我一面讓座、倒茶,一面揣測她的來意,估摸著也約略明白了幾分。
她一面訴說著,一面從天井提回一個蛇皮袋,一只青布袋,里面有一只雞還有十多條年糕。她一口水也還沒有喝,只顧一口氣往下說:“總算找到了,我是討信了好長時間,好些地方,才曉得你上班的單位和你的家,今天我是四點出門,走到鏡嶺上的車(十五華里),到縣城后又一路討信,還有好心人陪了我一程才找到這里的,唉,總算找到了 ......”她似乎了卻了一樁宿愿,完成了一項工程似的興奮不已,黝黑的爬滿皺紋的微汗氤氳著的臉喜形于色,燦若明霞,全然消釋了這一路的艱辛,也不給我道一聲謝的機會,便一五一十地給我講著她的故事:“當年要不是你的幫助,這些年我也不知道怎么捱得了???我要感謝共產(chǎn)黨、感謝人民政府,這幾年(政府)撥下來的(孤兒)補助費,已經(jīng)提高了好幾次,可是這種惡毛病就是治不好。大的一個已經(jīng)死了好些年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牽掛了......”我的心頭嘎噔一震,再也無法平靜,原來她的小孫子也一樣被病魔帶走了。她平靜地訴說著,看不出憂傷,也沒有流淚,我想,這么多年來,她為操持這個不幸的家,照護倆個可悲可憐無助無望的患兒,長期付出的艱辛,經(jīng)久相伴的酸楚,淚水許是早已流干了吧?我愴然欲涕!
原來她的兒子早年夭折,留下一對孫子。兒媳經(jīng)人撮合,招贅了本村的一個大齡后生,婚后夫妻恩愛,生活剛有生氣,不期大孫子患了一種怪病——進行性肌營養(yǎng)不良癥,雙腿肌肉慢慢萎縮,漸漸無法站立。曾去幾家大醫(yī)院診治,均不顯效。后來小孫子也出現(xiàn)了類似癥狀。面對二個繼子的不治之癥,女婿每愈消沉,日顯厭世之心;女兒雖有覺察,然防不勝防,終于,一對老實巴交、勤勞恩愛的夫妻,撇下了他(她)們一雙患兒,先后雙雙奔向了黃泉。我在工作中得悉了她們的境況,深懷同情和悲憫,幫她的倆個孤兒孫子申請了定期困難補助。這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是我被貶謫(從鎮(zhèn)黨委書記到副鄉(xiāng)長)、情緒比較壞時發(fā)生的一個鄉(xiāng)間悲劇,我也淡忘了。
閑來無事,想整理一點回憶,難免舊夢新溫,唯其不能釋懷,平心而論,這本是我應當履行的工作職責,就連案牘之勞也算不得,況于我己,亦是惠而不費。何敢勞人經(jīng)年的記掛,如何折受得年邁老人如此厚重的情意與禮物啊! 愧悔!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