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狹頌》全稱《漢武都太守漢陽阿陽李翕西狹頌》，高147厘米，寬200厘米。前刻有“惠安西表”四字篆書，故斯刻亦稱《惠安西表》。正文隸書。二十行，行二十字。右刻《五瑞圖》，即“黃龍、白鹿、木連理、嘉禾、甘露”，故斯刻又稱《黃龍碑》。北宋曾鞏《元豐類稿》卷五○《金石録跋尾》：
武都太守漢陽阿陽李翕字伯都，以郡之西狹閣道通梁、益。緣壁立之山，臨不測之溪，危難阻峻，數(shù)有顛覆霣墜之害。乃與功曹吏李旻定策，敕衡官掾仇審治東阪，有秩李瑾治西阪。鐉燒大石，改高即平，正曲廣阸。既成，人得夷途，可以夜涉，乃相與作頌刻石。其頌有二，其所識一也。其一立于建寧四年六月十三日壬寅，其一是年六月三十日立也。
《西狹頌》拓片（局部）
此乃《漢武都太守漢陽阿陽李翕〈西狹頌〉跋》，屬歷代著録中最早之見。又趙明誠《金石録》卷一：“第一百二十漢武都太守李翕碑。建寧四年六月。第一百二十一漢李翕碑陰。”按，趙氏所稱“碑陰”，實(shí)指《西狹頌》右刻《五瑞圖》。洪適《隸釋》卷四：“右武都太守李翕《西狹頌》在成州。今之階、成、興、鳳，皆漢武都郡也。李君治武都橋道，前後三處摩崖：棧險(xiǎn)架橋則《郙閣》；鑿崖治路則《西狹》《天井》。此碑靈帝建寧四年刻，彼兩碑皆次年刻者。”又有《隸續(xù)》及婁機(jī)《漢隸字源》、王象之《輿地碑記目》、楊用修《金石古文》述録碑事。降及清至民國，有關(guān)金石文獻(xiàn)所收《西狹頌》之載更是層出不窮，諸如顧炎武《金石文字記》、朱彝尊《曝書亭金石文字跋尾》、葉奕苞《金石録補(bǔ)》、錢大昕《潛研堂金石文跋尾》、翁方綱《兩漢金石記》、畢沅《關(guān)中金石記》、王昶《金石萃編》、趙紹祖《古墨齋金石跋》、繆荃孫《藝風(fēng)堂文漫存》、梁章矩《退庵題跋》及康有爲(wèi)、楊守敬、羅振玉、方朔、梁啓超、毛鳳枝，等等，皆在著述中或溯源敘舊，或考辨指正，或贊詞褒評，議論紛紛，致使《西狹頌》蜚聲寰宇，名譽(yù)大顯。
上見曾氏之跋“其《頌》有二，其所識一也”，謂刻石“其一立于建寧四年六月十三日壬寅，其一是年六月三十日”。方若《校碑隨筆》：
曾鞏《南豐集》（《南豐類稿》）疑有二刻，謂一作六月十三日，一曰六月三十日。意所據(jù)三十日一刻乃裝時(shí)割裂顛倒，誤十三爲(wèi)三十耳，不然何後之人從未見耶。
是故《西狹頌》非二刻，曾氏所記“六月三十日”刻者，實(shí)裱工顛倒“六月三十日”而致也。
“惠安西表”四字篆書
又前揭洪氏《隸釋》：“李君治武都橋道，前後三處摩崖：棧道架橋則《郙閣》；鑿崖治路則《西狹》《天井》。”意指李翕治武都有三處摩崖，即《郙閣頌》《西狹頌》和《天井碑》。按，《郙閣頌》立于略陽，敘李翕修析里橋事。今存靈巖寺。茲以《西狹頌》與《天井碑》試作考辨。
清王念孫《漢録拾遺》：
右李翕《天井道碑題名》，建寧五年四月立，八分書，亦在成縣棧道中。今《天井碑》世無拓本，唯題名尚存。翁氏覃溪、趙氏晉齋皆云：“本在《西狹頌》後，而《隸續(xù)》誤以爲(wèi)《天井碑題名》。”余謂《隸續(xù)》不誤，請以四證明之?！峨`釋》所載《西狹題名》衹有二行，今此碑題名有十二行，較多十行，而《隸續(xù)》所載《天井題名》，則正是十二行。一也?！峨`釋》《西狹題名》是小字，非大字?！峨`續(xù)》碑式又云《西狹頌》末有小字題名二行，低四寸許。今此碑題名十二行，皆是大字，則非《西狹》之題名矣。二也?！峨`釋》《西狹題名》第一行云，“丞右扶風(fēng)陳倉呂國字文寶”，第二行云，“故府掾□□□□孟字□□”，共缺六字。今此碑另一行與《隸釋》所載同，第二行則云，“門下掾下辨李虔字子行”，與《隸釋》所載異，且一字不缺。而《隸續(xù)》所載《天井題名》之第二行，則正與此同。其與《西狹題名》同者，唯第一行耳，豈得以一行相同，而即定爲(wèi)《西狹題名》乎？三也。《西狹題名》小字二行，近世拓碑者皆遺之，余家所藏本亦然。然末行之左有殘字一行，則“丞右扶風(fēng)陳倉呂國字文寶”十一字，皆各存其右半，且是小字，非大字。始知洪氏之言，信而有徵。四也。
《西狹頌》左側(cè)有題名，十二行，臚舉當(dāng)時(shí)參與修治棧道的郡府掾、屬之姓名、籍貫和職名：
丞右扶風(fēng)陳倉呂國字文寶。門下掾下辨李虔字子行。故從事議曹掾下辨李旻字仲齊。故從事主簿下辨李遂字子華。故從事主簿上祿石祥字元祺。五官掾上祿張亢字惠叔。故從事功曹下辨姜納字元嗣。故從事尉曹史武都王尼字孔光。衡官有秩下辨李瑾字瑋甫。從史位下辨仇靖字漢德書文。下辨道長廣漢汁邡任詩字幼起。下辨丞安定朝那皇甫彥字子才。
《西狹頌》清拓本（局部）
洪適《隸續(xù)》：“右武都丞呂國十二人題名，在天井摩崖之後。”翁覃溪、趙晉齋指其誤，以爲(wèi)此十二人題名爲(wèi)《西狹頌》題名，非《天井碑》題名。王念孫則論證上列十二行題名實(shí)《天井題名》，《隸續(xù)》不誤。按，《語石》從此説。然無論洪氏抑或王氏，兩人皆無緣勘察、觀摩西狹摩崖，僅以前人之著録與無竟之拓本比較證之，未免不實(shí)。《隸續(xù)》與《漢録拾遺》所言“十二人題名”應(yīng)是《西狹頌》，而與《天井題名》無涉。
洪氏《隸釋》：“近歲武都樵人斬刈藤蔓，始見石上有天井刻字。倚崖縛架，椎拓甚艱。寺僧或以惡木蔽晦，日後恐有此患。”又岑建功《輿地紀(jì)勝補(bǔ)闕》：“《漢天井山記》亦武都太守李翕建寧五年造。”《寶刻類編》卷一“仇靖”條：“武都太守李翕《天井道碑》。撰并書。建寧三年造成。”按，“三年”爲(wèi)“五年”之誤。成縣西狹又名天井山，是碑俗稱《天井山碑》，又名《天井道碑》《天井山記》。洪氏《隸釋》卷十收録全文，亦頌李翕政德，“刊勒記述，以示萬載。建寧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己酉訖成”。刻石時(shí)間晚《西狹頌》一年。又《隸釋》：“此碑（《西狹頌》）靈帝建寧四年刻，彼兩碑（《天井山碑》《郙閣頌》）皆次年刻者，歐（陽修）得其一（《郙閣頌》），趙（明誠）得其二（《西狹》《郙閣》二頌），《天井》一碑，是時(shí)未出。”由上，《天井碑》確實(shí)存在，係《西狹頌》之外的另一碑，次第上則先鎸《西狹頌》，後刊《天井碑》。檢王氏《輿地碑記目》卷四《成州碑記》：“《漢天井山記》，此碑五年所立，老農(nóng)云往年雷震崖石僕地，此碑不知所在，是可惜也。”故知《天井山碑》遭遇天災(zāi)，今已不存。至于論者以上及曾氏之“是年六月三十日立也”指《天井山碑》，乃其誤記。
本文刊發(fā)于《書法研究》2018年第4期，有刪節(jié)
男，1966年出生于浙江新昌，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蘭亭書會會員。
書法史、美術(shù)史家。工書畫、金石、詩文，長于文獻(xiàn)學(xué)、考評學(xué)，研究領(lǐng)域橫跨文、史、哲、儒、佛、道等。著有《閑閑草堂筆記》《草堂詩詞》《閑齋叢稿初編》《王羲之研究叢稿》《流觴曲水---王羲之“蘭亭詩會”及其<蘭亭集序>考證》《游目意足---王羲之<十七帖>叢考》《中國書法史論稿》《中國美術(shù)史論稿》《日本書法史概述》《日本書跡研究》《尺牘叢話》，譯有《日本書法史》《日本美術(shù)史》《當(dāng)代日本書論選譯》《王羲之研究叢譯》《媒介時(shí)代的藝術(shù)》，以及書、畫、印作品集數(shù)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