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王安石
望夷宮中鹿為馬,秦人半死長城下。
避時不獨商山翁,亦有桃源種桃者。
此來種桃經(jīng)幾春,采花食實枝為薪。
兒孫生長與世隔,雖有父子無君臣。
漁郎漾舟迷遠近,花間相見因相問。
世上那知古有秦,山中豈料今為晉。
聞道長安吹戰(zhàn)塵,春風回首一沾巾。
重華一去寧復得,天下紛紛經(jīng)幾秦。
明月何時照我還?
陶淵明的《桃花源詩并記》后,文人騷客紛迭而至,把桃源作為詩文噫嘆的源泉?!稓w去來兮辭》為陶淵明辭去彭澤令后剛回家時所作,《桃花源詩并記》卻是詩人隱居田園己有十多年之作?,F(xiàn)代人不管陳寅恪還是唐長孺關(guān)于桃花源有無確指的考證,都不如詩文遐思萬千。
早年喜歡宋詞,本子基本不外乎唐圭璋的選本居多。唐圭璋先生被稱為“詞林宗師”,這是后來名字熟悉了方知,先生經(jīng)歷坎坷,早年失怙失恃,中年喪妻,兩人的“戴月踏莎還”,而今寒深誰復問添衣?
唐圭璋《夢桐詞》集里收錄了一首《隱括桃花源記》,所期望的大抵是“男女笑聲喧”,其實聽艷羨爛柯記,因為忘憂還要讓時間忘掉你才行。故此,唐先生也會說,“斟酒初開宴,不記是何年?!边@首詞應該寫于妻子病逝之后的壯年懷想,人生猶夢,最后連至親人的容顏都模糊不清了。
大約在唐玄宗開元七年,十九歲的王維早已名動四方,“咸陽游俠多少年”的翩翩少年寫了一首向陶淵明致敬的樂府詩《桃源行》,展現(xiàn)的人間田園生活,透出了唐朝恢弘奢靡氣氛中的一股清新,隱隱仍然有“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的惆悵。
桃源一向絕風塵,王摩詰言其與詩友裴迪終南山同訪隱士呂逸人,呂逸人無求于功名,不碌碌于塵世,長時間閉戶著書,是真隱士而不是走“終南捷徑”的假隱士。當然王維與裴迪早年同住終南山,后又在輞川“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比之桃源更加令人神往。
清代王士禛說盛唐高不可及,其實還是讀王摩詰自在,這種隨意自然,韓退之,王介甫猶可追幾無可能。僅限于他們?nèi)说耐}桃源行,其他沒有什么可比性。至于賀鑄只能吟唱:流水長煙何縹緲...夾岸桃花爛。
寫過《師說》的韓愈,并不是刻板的老夫子,適逢狂人輩出的盛唐,他的《師說》呢,便屬于一本正經(jīng)的狂,唐憲宗時舉國一片佛聲,韓愈上書皇帝竟然說,信佛的皇帝都是短命的,氣的皇帝恨不得立即殺了他,隨之在宰相裴度、崔群勸說下,把韓愈貶到了潮州當刺史。
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狂人他的七言古詩《桃源圖》,自然是全面否定什么神仙信仰之類的。神仙有沒有還不定呢?桃源仙境的傳說基本更是荒唐可笑。去過的人不愿回來,沒去過的人活在傳說里。
先不言“萬里蒼蒼煙水暮”,另外意境“川原近遠蒸紅霞”,如此花開之盛,如此描摹,也唯有韓退之的冷嘲熱諷。人世間的夜半雞鳴,在于有意無意間,俗人俗世,神仙桃源不如武陵人活在羈旅實在。
讀過韓退之的“種桃處處惟開花,川原遠近蒸紅霞?!痹僮x王安石《春日絕句》云,“春風過柳綠如繰,晴日蒸紅出小桃?!痹瓉硖一N爛的出處在這,似乎“人神共憤”的變法者王介甫 ,還在邋遢的春日逍遙。
熙寧變法的功過是非,距離愈遠非吾輩所能辨識,每一次新法就拉一遍仇恨,次次樹敵無數(shù),其間兩度罷相,周遭所剩皆是奸佞小人。“拗相公”的《桃源行》便有了政治家的悲憫,現(xiàn)實殘酷,哪里還會有桃源?
四季輪回,桃花源里的種桃人家,不知道種桃度過了多少春夏秋冬,“采花食實枝為薪”,或許王安石期望的太平盛世,是“雖有父子無君臣”,可惜都以為秦政沒有了,桃源中人“豈料今為晉”,以為換了天地,豈知“天下紛紛經(jīng)幾秦”,桃源行算是一場夢。
【 繪畫:吳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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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談中
晉人王質(zhì)入山打柴,觀人下棋,局終發(fā)現(xiàn)手中斧柄已爛...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只恐爛柯人到,怕光陰、不與世間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