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兵
SPRING
柯橋 太平橋記事
我的家鄉(xiāng)紹興素有'三山六水一分田″之稱，全境大小河流縱橫，溇灣相連，水運發(fā)達。河多則橋多，據(jù)九十年代統(tǒng)計全市竟有大小橋梁萬余座，其中有名稱的古橋604座，故紹興又有'萬橋市'之譽，著名的如纖道橋、八字橋、跨湖橋、融光橋、太平橋等，都是列為國家級和省級的重點歷史保護文物的。
本文主要講講我最熟悉的太平橋。太平橋南北向跨越浙東古運河，位于紹興古城西邊約17公里的阮社村，與柯橋鎮(zhèn)上的融光大橋相距僅2000米，晴天時兩橋可隱約相望。
太平橋設計精巧，形制獨特，是一孔半圓形拱橋和八孔梁式平橋相連接的古石橋，全橋總長近50米，橋面高度從南往北依次降階，遠看恰似一條巨龍橫臥水面，昂首欲飛，甚是壯觀。
據(jù)《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橋梁卷》記載，太平橋始建于明朝萬歷年間(1620年)，重建于清朝咸豐年間(1858年)，但結(jié)構(gòu)和外形均維持原狀，是座已有400年歷史的古石橋。光是橋南端第一孔拱橋，單垮長10米、寬3.5米，拱頂橋面有兩對石獅。公獅腳踏繡球、昂首張目，母獅懷抱幼獅，造型生動；橋兩側(cè)護攔石板上有各種花卉浮雕和琴棋書畫。綿長的青石板古纖道從拱橋圓洞中穿過，東來西往的拉纖帆船，纖夫可直接從拱橋中通過，而不必落纖繞行。
緊接拱橋的八孔梁橋，每孔跨徑在4.8-4.6米，自南往北延伸。前3孔依次降階，供非拉纖的船只往來通行；后5孔連成一水平狀，直達北岸。整座橋長約48米，成為浙東古運河上跨徑最長的石橋。
登上拱橋頂，方圓幾十平方公里水鄉(xiāng)一攬無余。在交通落后的明清時期，太平橋南接阮社和湖塘兩大古村落，北聯(lián)華舍和安昌古鎮(zhèn)，組成紹興府西部重要陸上通道，大大方便了周邊鄉(xiāng)鄰的出行。
太平橋就在我們?nèi)钊宓牡亟?，橋南岸蕭紹公路兩側(cè)，都是阮三大隊的田地。橋北岸雖然已是亭后村的地界，但仍有很大一片水田屬于阮三村的飛地，第5生產(chǎn)隊的社員去勞動，無論步行還是搖船，都需經(jīng)過太平橋。
我的少年時代與太平橋有很多親密接觸，每年春末麥黃季節(jié)，是釣'帶籽蝦″的好時光，天氣不冷不熱，約上幾位少年玩伴去太平橋畔的古纖道釣蝦，拿根一米多長的細竹枝，梢頭用棉線綁定一個銅絲彎鉤，串上蚯蚓，或蹲或坐在纖道石岸邊，在清潵的河水中看到有蝦在活動，就把鉤兒放到它嘴邊，蝦兒很快就用雙螯鉗住蚯蚓往嘴里送，只要鉤尖對準了蝦嘴，輕輕一提就被釣上岸來。有時還會有兩三只蝦來爭食，但一次只能釣上來一只。如果是鉤背對著蝦嘴，一提竿蝦就松開雙螯掉下去了。
每年的七八月份，正是中、小學生放暑假玩水的時季，'伏旱″的連續(xù)高溫，將村中小河水烤得很淺了，大運河中間水深仍有2-3米，我們十幾歲的男孩，就會相約去太平橋畔，或下水摸螺絲和小魚蝦，或站在橋面上跳水。膽小點的從約一層樓高的梁橋上往下跳，膽大的就站在有二層樓高的拱橋上往下跳。其中最勇敢的是紹興第四醫(yī)院(當時就在阮三村)蔣院長的2個兒子，叫作蔣二和蔣三，不但每次都要爬上拱頂?shù)淖o攔石板上跳水，還會在下跳中做一些身體翻滾或旋轉(zhuǎn)的動作，令大家拍手叫好！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高臺跳水“的概念，更沒有見識過類似表演。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前，太平橋北岸有座'天醫(yī)廟″，是一排大開間的平房，傳說是紀念一位姓倪的老中醫(yī)，因他醫(yī)術(shù)醫(yī)德雙磬，救死扶傷于一方，被視作神醫(yī)。當我七八歲時，天醫(yī)廟還在，每逄農(nóng)歷的初一和十五，周邊村民會去敬香念佛；還有一些村民生了病不去看醫(yī)生，而是去天醫(yī)廟祀禱求藥，請神醫(yī)保佑。直到1958年的反封建迷信運動中，天醫(yī)廟被改成了生產(chǎn)隊的倉庫，后來又變成了修船廠。
在'文革″前，太平橋拱橋平臺南端，是有一座石亭子的，亭中有塊石碑，鐫刻著太平橋的簡介。那時我對文言文不甚了了，對什么'萬歷年間咸豐年間″更是不知所以。但在六十年代初，電影《舞臺姐妹》、《祝?！返教綐蚺耐饩皶r，我與鄰居們一起去看熱鬧，碑亭尚在。后來不知何年，這座石亭和石碑都消失了，只有太平橋依然英姿不減，衛(wèi)護著一方平安。
然而，在國破家亡的抗日戰(zhàn)爭時期，太平橋并不太平。盤居柯橋的日本侵略軍，在太平橋南端橋頭的平臺上修筑了碉堡，派一小隊日軍駐守，并在拱橋頂布設崗哨，既對過橋行人嚴加盤查，也對河中船只進行監(jiān)控，稍有懷疑就強迫靠岸檢查，甚至隨意開槍。
大約是1943年深秋的一天，我的堂二姐夫馬某某，用船送一位病人去下方橋看郎中(那時柯橋和阮社尚無西式醫(yī)院)，清晨有點霧氣，船從里官塘出阮社橋，進入外官塘運河時，被站在太平橋上的日軍哨兵發(fā)現(xiàn)，嘰哩呱啦一陣喊叫，堂姐夫聽不懂日語，也不知日本兵是對誰在叫，就繼續(xù)往華舍方向行船。誰知日軍竟馬上開槍，隨著幾聲槍響，堂姐夫即中彈倒在血泊中，船只在河中飄蕩……直到半個多小時后，有村民發(fā)現(xiàn)并轉(zhuǎn)輾告知了家人。我父親等親友趕緊找到'偽保長″，趕到太平橋與日本兵交涉后，才被允許上船去，但堂姐夫已不幸死亡。日軍連個道歉都沒有，更不要說賠償了。堂二姐結(jié)婚不久，尚無小孩，就此守寡，后來領養(yǎng)了一個兒子。在六十年代阮三大隊開'憶苦思甜″大會時，大隊干部還叫我堂二姐上臺發(fā)言，控訴日寇的罪行。至干過橋行人受到日軍斥罵、侮辱和調(diào)戲的，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好在抗戰(zhàn)勝利后，拆除了日軍的橋頭碉堡，太平橋才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直到新中國建立，太平橋一帶再未發(fā)生過戰(zhàn)火。改革開放后，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村村通公路，太平橋的水陸交通功能日益減弱，運河中往來船只漸少，古纖道也不再有揮汗如雨的纖夫，雄偉的古橋只剩下觀嘗和懷舊的功能。
因為故鄉(xiāng)情結(jié)，我先后于2017年春節(jié)和2020年4月，乘回鄉(xiāng)探親訪友之際，兩次從柯橋西官塘走纖道到太平橋，尋找兒時的記憶。只見古橋依然傲立，石獅雄姿未減，橋北天醫(yī)廟老房早已拆除，新建了太平橋公園和紹興古橋展覽館。可惜橋北不通公路，橋南已擴建的104國道兩側(cè)，也未設一個停車位，離橋不遠處雖有公交車站，卻未留人行橫道線和口子，行人需冒險違規(guī)跨越公路隔離欄桿才能走到對面。這很不方便的交通，使得游客稀少，門可羅雀，真可惜了這座有400年歷史的文物古橋。
真希望正在輕紡大道高架路往西延伸的施工中，能給太平橋留個進出口，建個停車場，讓即將恢復的柯橋古鎮(zhèn)西官塘，和舉世無雙的古纖道、太平橋、纖道橋，組合成一條最具水鄉(xiāng)特色的'紹興水上古道旅游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