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京劇源自昆,弋腔。所謂“徽班”,這里有個地理概念,所謂“徽”,指得是徽州(今黃山地區(qū)為中心),即包含今安徽南部,江西東北部,浙江衢州一帶地區(qū)??滴醭暗牡赜蛐姓皇乾F(xiàn)在這樣的地理劃分,在康熙朝之前,長期以來,江蘇的北部(揚州以北,不含揚州)與安徽的北部地區(qū),算作一個行政區(qū)域。出于均貧富的考慮,康熙朝打破了這種南北劃分,改為東西劃分。把北部地區(qū)一分為二,江蘇,安徽各得其一。
“徽班”在南方一直以來是昆腔弋陽腔的。而昆弋的語言是屬于吳語系統(tǒng)的。至今,吳語系保持了尖團音的分別(有趣得是,河南開封語言也有尖團的分別。這是北方語言的特例)。即便在清代初中期,北京也是以昆腔為主的。京劇在初期稱為“亂彈”,所謂亂,便是雜糅兼濟。有京韻,有漢調(diào),有吳音。這里順便說一下“漢”,所謂漢調(diào),今人很多理解為湖北所謂楚(系統(tǒng)),當然京劇的開山人物余三勝,譚鑫培等人是今湖北人,又有武漢的地理因素。便容易使人說到漢調(diào)便想到湖北。但這不是文化概念,是行政地理概念。
自古以來,中國的文化概念是與水系聯(lián)系的。漢,指得是漢水。漢調(diào),源自今陜西漢中安康一帶,今天漢陰街邊的老調(diào)未嘗不是西皮的淵源??傊?,文化概念上,楚漢是相對立的,所謂楚漢相爭。不是一個文化源流。即便今天湖北有漢劇,那這個漢絕非楚的概念。如果用楚代替漢的話,項王樂了,劉邦哭了。長期以來,京劇保持了尖團音的分別。這就是傳承。如果尖團不分,便有此京劇非彼京劇之嫌了。
一 音韻學(xué)基礎(chǔ)
音韻學(xué)只是漢語言的一個稱謂,它是研究漢語語音系統(tǒng)的一門學(xué)問,更明白地說,是研究漢語隨時間地域沿革變化的一門學(xué)問。音韻學(xué)和語音學(xué)不同,語音學(xué)是對語音的客觀描述,它會利用各種實驗方法來證明語音的生理和物理現(xiàn)象(趙元任先生創(chuàng)立的實驗語言學(xué)便是)。而音韻學(xué)則是把語音作為一個系統(tǒng)來觀察,它研究漢語各種語音現(xiàn)象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語音學(xué)適用于人類各種語言,而音韻學(xué)僅僅針對漢語言。即便如此,還不能夠說,音韻學(xué)便是漢語的語音學(xué)。因為研究對象,研究方法都是不同的。例如,“根”與“觀”的聲母均為[k],但它們實際的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都不完全相同,前者的部位稍前,后者的部位稍后。前者不帶圓唇,后者帶圓唇。這是語音學(xué)家感興趣的,音韻學(xué)家對類似這些現(xiàn)象沒有興趣。此處不細說了。但可以說,語音學(xué)是音韻學(xué)的基礎(chǔ)。
傳統(tǒng)音韻學(xué)經(jīng)過1000多年的發(fā)展,形成了自己一套理論和術(shù)語。換個角度來說,文字學(xué)(又稱小學(xué),這個稱呼始于漢明帝)包括訓(xùn)詁學(xué)和音韻學(xué)(音韻學(xué)的發(fā)展不是始于這個時期)。前者研究字形字義,后者研究字音。比較而言,前者相對穩(wěn)定,就字形而言,自出現(xiàn)文字,經(jīng)歷了甲骨(龜文),古文,籀文(大篆),斯篆(小篆),隸書(含八分,草隸,今草,真書。這是書法界的稱謂)以及民初和1949年之后的幾次繁簡變革。而字義的變化也就是出于隸變之后,一些文字乖悖古意,諸如,唇,葉,崎,學(xué),校,奪等字。這里不一一列舉,這是訓(xùn)詁學(xué)的內(nèi)容,但都有跡可循。而古代語音系統(tǒng)的變化,則渺茫無跡了。因為古代沒有錄音系統(tǒng),我們?nèi)绾闻袛嗨未耸侨绾沃v話的,先秦人是如何講話的?無論清儒顧炎武,江永,錢大昕,段玉裁,到近代的章太炎,黃侃,羅常培,王力諸先生,對于音韻學(xué)研究都使用“擬測”一詞。孰能保真?因此傳統(tǒng)音韻學(xué)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一門艱深的學(xué)問,甚至被稱為“絕學(xué)”。
1 元音與輔音
簡單來說,元音發(fā)音時候,氣流在口腔中無阻。輔音發(fā)音則成阻。因唇舌牙齒喉的阻礙各不同,因此構(gòu)成不同的輔音。元音也由于音位的不同而不同。這里不贅述。
2 聲母與輔音
聲母與輔音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輔音是語音學(xué)詞匯,聲母是音韻學(xué)詞匯。但它們所指大致是相同的,而根據(jù)的原則不同。
聲母是音節(jié)的第一個音素,每個字都有其聲母。大多數(shù)情況下,輔音作為聲母。但也有元音開頭的字,例如:鸚[i?]鵡[u],云[yn]靄[ai],通常音韻學(xué)把這類聲母叫做“零聲母”。普通話里的[?]只用于字尾,不用于字頭,因此[?]不能作聲母。
現(xiàn)代漢語共有22個輔音,其中去掉一個[?],加上一個“零聲母”,總數(shù)仍是22個聲母。有個《太平歌》,作為22個聲母的代表字。
子夜久難明,喜報東方亮。此日笙歌頌太平,眾口齊歡唱。
其所代表的聲母是:
唇音:報[p] 平[p?] 明[m] 方[f]
齒音(塞):東[t] 太 [t?] 難[n] 亮[l]
舌根音:歌[k] 口 [k?] 歡[x](古代稱為牙音,指與舌根齊處牡牙)
舌面音:久[t?] 齊 [t] 喜[?]
卷舌音:眾 [t?] 唱 [t] 笙 [??] 日(})
齒音(塞擦,擦):子[ts] 此[ts] 頌[s]
元音:夜(零聲母)
對比唐末有個叫守溫的沙門(和尚)借鑒了西域的翻切法,創(chuàng)造了聲母系統(tǒng)的36字母。分別是:
全清 次清 全濁 次濁
見母(k) 溪母(k) 群母(g’) 疑母(?)
端母(t) 透母(t’) 定母(d’) 泥母(n)
知母(|) 徹母(|’) 澄母(¥’) 娘母(¤)
幫母(p) 滂母(p’) 并母(b’) 明母(m)
非母(f) 敷母(f’) 奉母(v) 微母(M)
精母(ts) 清母(ts’) 從母(dz’)
心母(s) 邪母(z)
照母(t?) 穿母(t?’) 床母(d?’)
審母(?) 禪母(?)
影母(/) 曉母(x) 匣母(?) 喻母(j)
來母(l)
日母(})
有關(guān)語音清濁等概念,因不涉及,本文不贅講。上述36個字母在中古語音系統(tǒng)(切韻)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到元代時,出現(xiàn)了《中原音韻》,完全改變了古代語音系統(tǒng)的面貌,《中原音韻》聲母系統(tǒng)非常接近現(xiàn)代普通話的聲母系統(tǒng)了。蘭茂的《早梅詩》頗能代表十五世紀當時的普通話的聲母系統(tǒng)。
《早梅詩》如下:
東風(fēng)破早梅,向暖一枝開。冰雪無人見,春從天上來。
20個字代表了當時的二十個聲母。而《中原音韻》的聲母也是二十個。這是依照羅常培先生的說法,說明了元明時期,語音系統(tǒng)相對穩(wěn)定。而王力先生持異議,王先生認為《中原音韻》有聲母24個。
我們把早梅詩與守溫字母進行對照,可以窺見聲母系統(tǒng)發(fā)生的變化。
早梅詩
守溫字母
例字
守溫字母
例字
守溫字母
例字
守溫字母
例字
冰p
幫
布班百
并
仄
步白傍
破p’
滂
普潘拍
平
蒲培旁
風(fēng)f
非
蕃飛夫
奉
煩肥扶房
敷
翻菲孚
梅m
明
美馬冒
無v
微
文武亡
東t
端
丁刁督
定
仄
定調(diào)毒
天t’
透
聽挑禿
亭條徒
來l
來
賴盧連
見k
見
官干涓
群
仄
近健共
開k?
溪
刊寬勸
平
群乾窮
向x
曉
好喜罕
匣
寒痕雄
一0
影
淵烏優(yōu)
疑
元吳魚義
喻
袁喻尤
早ts
精
祖宗進
從
仄
就聚族
從ts?
清
親操七
平
前殘曹
邪
平
詞辭
雪s
心
新騷悉
仄
遂似夕
枝t?
知
珍株
澄
仄
床
仄
助狀
照
真珠
陣逐
平
春t??
徹
椿畜
平
陳除
唇船
禪
平
成臣
穿
春出
上
審
審書
神蛇
仄
食實
仄
時熟
人
日
兒戎柔
暖n
泥
乃奴年
娘
女濃匿
注:一0,0表示零聲母
3 關(guān)于韻母
韻母此處不多談,簡單說說音韻學(xué)按照韻頭的不同和主要元音的性質(zhì),把韻母分為“四呼”:
<1>沒有韻頭,而主要元音不是[i],[u],[y]的,叫做開口呼。如“南”[nan],“北”[pei]
<2>有韻頭[i]的,或者主要元音是[i]的,叫做齊齒呼。如“九”[[t?iou],“七”[t??i]
<3>有韻頭[u]的,或者主要元音是[u]的,叫做合口呼。如“黃”[xua?],“紅”[xu?]
<4>有韻頭[y]的,或者主要元音是[y]的,叫做撮口呼。如“雪”[?yε],“云”[yn]
韻部和韻母不同,韻母包括韻頭(如果有韻頭的話),而韻部不包括韻頭。順便提一下,古人作詩是按照韻部押韻的。不同韻頭的字,主要元音和韻尾相同(如果有韻尾的話),就算是韻部相同,便可以押韻了。當然,古人是依照平水韻的(四聲分立,聲調(diào)不同,歸為不同韻部)。
音韻學(xué)的標準和語音學(xué)不同,音韻學(xué)并不要求韻母的主要元音完全一致,音色近似的元音也可以認為是屬于同一韻部。
[y]和[i]有時候也被認為是同一個韻部,因為它們都是前高元音,發(fā)音部位是一樣的。本來?本身就包括兩個不同元音:[?]和[?]。而這兩個元音的位置是跟前面輔音的位置相一致的,[ts],[ts],[s]后面只能是[?]不能是[?],[t?], [t??], [??]后面只能是[?]不能是[?]??梢奫?]與[?]實為一體。
[?]和[o]被認為是同一個韻部, [?]和[o]不相對立, [?]用于開口呼,[o]用于合口呼,互相補足。
[an],[i?n,[uan],[yan]被認為是同一韻部。[i?n]是實際讀音,但既然不另有[ian]與之對立,我們便可以把它看成[ian]。合乎音位原則。
[?n],[u?n],[in],[yn]被認為是同一韻部。
[??],[i?],[u??],[u?],[iu?]被認為是同一韻部。
有韻尾的韻部共有兩大系統(tǒng),即a系統(tǒng)和?系統(tǒng)。ei被看成?i,ou被看成?u。
a系統(tǒng):ai,au,an,a?
系統(tǒng):?i,?u,?n,??
二 關(guān)于尖團音
上面看到了早梅詩與守溫36母的對照,可以大概知道古音演變的情況,再來看下早梅詩與現(xiàn)代普通話聲母系統(tǒng)的比較。對比上述的太平歌,可見:
報:冰 平:破 明:梅 方:風(fēng)
東:東 太:天 難:暖 亮:來
歌:見開合 口:開開合 歡:向開合
久:見早齊撮 齊:開從齊撮 喜:向雪齊撮
眾:枝 唱:春 笙:上 日:人
子:早開合 此:從開合 頌:雪開合
夜:一,無(零聲母)
由上表來看,只有”歌”“口”“歡”“久”“齊”“喜”“子”“此”“頌”“夜”十個聲母的情況有些復(fù)雜。歸納起來,問題有二:一是出現(xiàn)了新聲母,再是[v]母的消失。由于[v]母的消失與本篇無關(guān),下面只談新聲母問題。
出現(xiàn)了新聲母[t?],[t],[
出現(xiàn)了新聲母[t?],[t],[]。這套新聲母有兩個來源:一是見系的齊撮呼從[k],[k],[x]中分化出來,另一個是精系的齊撮呼從[ts],[ts?],[s]中分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