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郴潔 來源：紅樓夢賞析（ID：hlm364）晴雯是賈寶玉房里的四個大丫鬟之一，曹雪芹將她列在“金陵十二釵又副釵”之首，有判詞云：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掛。
她長得漂亮，口齒伶俐，心靈手巧，率真任性。可以說怡紅院里的丫鬟，寶玉尊重的是襲人，喜愛的則是晴雯。
如此風(fēng)流靈巧的可人兒，最后怎落得個橫遭摧殘而壽夭的悲劇？
林語堂說：“晴雯壞處，在其野嘴爛舌，好處在其爛漫天真。晴雯撕扇，晴雯補裘，何以可愛？愛其天真。因其天真，故不得不死。”
她太天真，而生活卻從未天真過。
晴雯是一個家世無可考的女孩，十歲時被賣給賈府的下人賴大家，因為賈母見她長得伶俐標致，十分喜愛，賴嬤嬤就把晴雯孝敬給賈母做丫鬟。后來又被賈母派去服侍寶玉。第31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那天寶玉心情不好，偏偏晴雯把他的扇子摔壞了，數(shù)落了晴雯幾句，晴雯也不甘示弱頂起嘴來，兩人不歡而散。晚上寶玉回來，為了哄晴雯高興，對晴雯說：“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額可以使得”，晴雯馬上回答：“你就拿了扇子來給我撕，我最喜歡撕的”，果真痛快利落地撕碎了寶玉的扇子，還撕碎了寶玉從麝月手里搶過來的扇子。晴雯邊撕邊笑，好不開心。晴雯撕扇，毫無顧忌，膽大任性。她撕扇，是表達自己的自尊，在她眼里，他們是平等的，她不是任何人的奴婢，寶玉也不是她的主子。第52回“勇晴雯病補孔雀裘”，起因是賈母賞給寶玉一件很珍貴的孔雀裘，堪稱稀世珍寶。寶玉剛穿就被炭火燒了個洞，恰巧第二天賈母特意囑咐寶玉穿著去見她，可偏偏沒有裁縫敢攬這個活。晴雯是賈府里針線功夫數(shù)一數(shù)二的，此時正在生病的她“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待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捱著”她生著病，補了三五針，就要伏在枕上歇一會，精疲力竭撐到天明才補完，接著“噯喲一聲，便身不由主倒下”。晴雯補裘，英勇果敢，有情有義。她補裘，是表達自己的情義，寶玉是她的知心朋友，這么做是“士為知己者死”的豪俠氣概。怡紅院里，晴雯活得很恣意。她生得漂亮，眉眼像林妹妹；很能干，針線活沒人比得過；背景硬，和襲人一樣是賈母派過來的人。重點是寶玉特別喜歡她，處處想著她，甚至處處讓著她。所謂“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有人寵，就有人妒。偏偏晴雯還是個心里藏不住事，嘴里藏不住話的主兒?！把经h(huán)姊妹們少有沒和她拌過嘴、挨過打的，老婆子也基本上被她罵遍了?！?/section>她嫉惡如仇，怡紅院的墜兒偷了鐲子，立刻“氣的蛾眉倒蹙，鳳眼圓睜”，用一青丈對墜兒又打又罵，“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xiàn)世的，不如戳爛了！”自己做主把墜兒攆了出去。她看不順眼和聽不慣的事，都要一吐為快。小紅巴結(jié)鳳姐，晴雯諷刺她“爬高枝兒”。秋紋因王夫人賞了兩件衣裳得意洋洋，晴雯刻薄她“呸，沒見識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有臉沖臉呢！”晴雯看不慣襲人一味順從寶玉，鄙視她“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晴雯處事天真，言語無忌，不懂克制，不屑鉆營。在賈府早已危機四伏，身處漩渦而茫然不知。她就像活在象牙塔里的天真女孩，以為憑自己本事，憑潔身自好，做好自己，就夠了。當王善保家的奉王夫人之命抄檢大觀園時，她明知來者不善，卻“挽著頭發(fā)闖了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心懷不滿的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進讒言，說晴雯“仗著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志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而王夫人對她印象也很不好，“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罵小丫頭。我心里很看不上她輕狂的樣子，這丫頭想必是她?！?/section>第77回，晴雯帶病被趕出大觀園，在表哥家的“蘆席土炕”上懨懨弱息。寶玉背著家人偷偷前往探望。晴雯擔了“狐貍精”的虛名，心里覺得很冤屈。索性將自己兩根蔥管般的指甲下來給寶玉，并和他換了貼身內(nèi)衣，哭道：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但了虛名，越性如此。晴雯沒有家，她把怡紅院當作了自己的家。而寶玉就是她的親人。寶玉對晴雯，沒有一絲做主子的架子。他可以和晴雯在床上互相撓胳肢窩，可以任意被晴雯頂撞而不生氣。相反，要是晴雯生了氣，他會低聲下氣，百般逗哄。晴雯對寶玉，也不是奴婢的順從。她把寶玉當?shù)闹呐笥?，把怡紅院當作安身立命之所，傾注了全部感情，乃至生死以之。晴雯跟寶玉吵架，寶玉說要回太太，打發(fā)她出去，晴雯含淚道：“你只管去回，我就是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個門”。她臨死前，也是含淚跟寶玉說：“我也是癡心傻意，只道橫豎這些人都在一處?！?/section>當別人都削尖腦袋往上爬時，只有晴雯覺得“大家橫豎是在一處”，并未有過一絲一毫爭取上位、博取名分的心思。反正大家是在一起的，反正和寶玉是在一起的。晴雯和寶玉的感情，是一片天真，是平等的，純潔的，兩人是心與心的相知。晴雯死后,寶玉將他的牽腸掛肚,憤恨和哀傷,以及對晴雯深深思念都寫進那傷感的《芙蓉女兒誄》里。“質(zhì)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section>晴雯，這個天真的姑娘，最終活成了多情公子空牽掛的一抹白月光。
作者：郴潔，非典型哲學(xué)系女青年，講述微小故事，寫出笨拙自由。個人公眾號：小潔記（ID：chenzhouxiaojie）。本文首發(fā)于紅樓夢賞析（ID：hlm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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