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村窮,村里人都想往外奔。老人們說,是因?yàn)榇迳现挥幸豢诰?,留不住人。于是就請來打井?duì),東南西北的各打了一口。也怪,新井剛打好,村里就來了個外地人:姓陳,戴眼鏡,大家都喚他“陳四眼”。
聽說四眼是長江邊上長大的,家里遭了洪災(zāi),父母妻兒都沒了。他水性好,漂了六七天,最后被救了下來。四眼到了Q村,不想再流浪了,便在山里人的幫助下,安了個家。這四眼是個好人,只是喜歡喝上幾盅,醉了便吹,吹自己水性好。有人打趣他,四眼你戴著兩塊玻璃片兒,能在水里游上幾天?四眼就急著分辯,年輕時眼睛尖得很,是那回給水泡的。不過,四眼這人不比山里人,一起處久了,有人就暗地里嘀咕:這四眼,鬼精鬼精的!
Q村添了新井,老井邊還是很熱鬧。這老井的水,甜,怪涼怪涼的,與別處不同。這一天,幾個姑娘媳婦照例來挑水,看到井里好像有個什么東西,一閃一閃地晃人的眼。幾個人議論著,是不是出了什么寶物。這消息像是長了翅膀,引得村里老老少少的都來瞧稀奇。
村長冬生也到了,他圍著井沿轉(zhuǎn)了一圈,說,這井,少說也幾百年了,從沒斷過水,也見不著底兒,這井水也涼得怪,說不準(zhǔn)咱Q村還真有個什么寶呢。有人提議說,何不叫四眼到井底看個究竟。旁邊的人就起哄:這四眼是水里頭泡大的,說不準(zhǔn)還真行。冬生考慮到Q村沒有會水的,就使人去叫四眼。
四眼到了,他朝井里看去,那耀眼的光晃得他忙用手遮了眼睛。又看了一會兒,四眼突然啞然失笑,后來幾乎就笑得喘不過氣來。冬生給笑懵了,便說,先甭笑,掂量一下,能不能泅到井底?四眼這才止住笑,說,泅井底是容易,可這井里哪有什么寶物,是我不小心掉落的一個酒瓶兒呢。井邊的人都屏住呼吸,聽四眼解釋。四眼從人群中拉出五麻子,問,還記得不,昨晚我在你店里賒了一瓶二鍋頭。五麻子說,記得。四眼又笑,笑過后接著說,昨晚從五麻子店里一路喝著酒回家,到老井邊已醉了八九分,一不小心,那酒瓶失手就掉到了井里,瓶里還剩下小半瓶酒呢。有人在一邊說,四眼你又吹了,這酒瓶兒掉井底也不發(fā)光啊。四眼不緊不慢地說,這你就不懂了,酒瓶兒自己不會發(fā)光,可這太陽光照到酒瓶兒上,它會反光啊。眾人便抬頭看天上掛著的太陽,這太陽光還真的灼人的眼。于是大伙兒互相嬉笑著,散了。村長冬生嘆了口氣,說,我就奇怪,咱Q村窮山惡水的,哪里就有寶了。
第二天,太陽剛剛露臉,有戶人家的姑娘照例來井邊挑水。幽幽的井里像漂著個人,直唬得她落了魂似的,老半天才丟了水桶去叫人。一圈人又圍到老井邊,幾個膽大的想法將人弄了上來。這人早斷了氣,臉也泡得變了樣,仔細(xì)一辨,卻是四眼。村長冬生覺得蹊蹺,便叫人從鄰村借來幾部抽水機(jī),一字兒排開了抽水。等水見了底,抽水機(jī)仍不停工作,卻用繩索吊了兩個人下去。上來后,冬生問這倆人,井底可有什么東西?兩人說,沒呢,凈一個石頭底兒。冬生又問,也沒見一個酒瓶兒,二鍋頭的?倆人都搖頭,也沒。倒是后來,在清理四眼的遺物時,有人在四眼床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酒瓶,二鍋頭的,瓶里還剩下大半瓶酒。
老井淹了人,自然就沒再見人去井里挑水,井里也沒再出現(xiàn)什么發(fā)光的還晃人眼的東西。有時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閑聊,無意間提起四眼,總有人會長嘆一聲,說,Q村從沒淹過人,想不到第一個淹死的,會是能泅水的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