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晉君／懷孕41周的李麗云因難產被丈夫肖志軍送到醫(yī)院治療。由于肖志軍一再拒絕在剖腹產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焦急的醫(yī)生、護士在搶救了3個小時后，宣布孕婦搶救無效死亡。 此事經媒體報道后，肖志軍一時成了千夫所指、萬人痛罵的惡魔。但深入了解他的情況之后，我發(fā)現(xiàn)，他之所以不簽字，除了貧窮，更主要的是因為他心中有一個解不開的結兒。
肖 志軍的生活狀況令人心酸，他是社會最底層中的一員：他穿的鞋子上滿是油污，戴的是廉價電子表；在北京，他先是做保安，月收入750元，后來在飯館洗碗，月 工資700元；他沒有任何積蓄，妻子懷孕后，從沒做過孕檢，這次到醫(yī)院，是因為感冒很嚴重，小診所治不了，而他身無分文。
此 前，肖志軍曾給市長熱線打過電話，詢問是否能不花錢讓妻子住院，也曾向救助站、民政局求助，卻都沒有回應。他聽說剖腹產要花五千多元，而這次住院得交一萬 元的押金，雖然醫(yī)院已為他辦好了欠費住院治療手續(xù)，但這是欠費住院，而不是免費。這是個他們一年不吃不喝也攢不夠的天文數(shù)字啊。
肖 志軍很窮，人也老實得有些窩囊，可他有脆弱的自尊。住院需要交納押金，醫(yī)院領導問他是否有錢，肖志軍說：“有錢，但在老板那里。”也在住院的《檢察日報》 記者呂衛(wèi)紅等人為了挽救李麗云母子的生命，向肖志軍慷慨承諾，如果他簽字同意剖腹產，就捐助他1萬元?；蛟S是出于男子漢的自尊，他仍然不肯簽字。事后他竟 認為呂衛(wèi)紅“是在開玩笑，是在逗我的”。他不相信一個陌生人會幫助自己。呂女士說：“長久地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肖志軍，受盡了人們的白眼冷遇，這樣從天而 降的‘溫暖陽光’，怎么能立即掃除掉在他心里厚厚的陰霾？”是啊，一個靠洗碗謀生的人，在繁華的北京和他懷孕的妻子相依為命，生活該是多么的艱難！他肯定 經歷了無數(shù)的不幸和磨難，早已習慣了別人的譏笑和白眼，在失去家人關愛的同時，也失去了對他人的信任，所以才會把病友的真誠援助誤診為玩笑。
肖志軍也很無知。妻子明明已經到了臨產期，他卻聲稱孩子才七個月，還不到生孩子的時候。他送妻子到醫(yī)院是為治感冒，而不是為了生孩子。在相信孩子要生了后，他還堅信剖腹產手術會影響生育二胎，拒絕簽字，他說“你們把她的病治好了就行，她自己會生的！”
更 糟的是，肖志軍很迷信。他說，他8歲的時候有個和尚告訴他，他的老婆會被人害死，他養(yǎng)的第一個孩子也活不了。因此他要好好看著他們。妻子走后，肖志軍對和 尚的話更是深信不疑，因為和尚說的都應驗了！肖志軍心中這個秘密恐怕連他妻子也不曾聽說過，難怪他反復宣稱是醫(yī)院“謀殺”了他妻子。
20 多年來，可憐的肖志軍一直生活在“老婆孩子都保不住”這個揮之不去的陰影中，所以當醫(yī)生對他妻子進行胸外心臟按壓時，他才會有“這是醫(yī)生活活壓死的啊”的 錯誤認識，才會一再把醫(yī)生的勸說看成是不懷好意和有組織地謀殺。我們可能有這樣的生活經驗：當你先入為主地認為某人偷了你的東西之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人的 一言一行都像小偷兒。肖志軍的悲劇就在于他相信了和尚那番令他心驚肉跳了20多年的胡話。這個解不開的結兒就是他一再拒絕簽字的最主要原因。
肖 志軍雖然貧窮、無知、迷信，但絕不是個惡魔。據他說，3年前他在湖南郴州看到一個女孩站在橋上要尋死。他救了她，并塞給她幾百塊錢。這個女孩就是李麗云， 以后便成了他的妻子。我寧愿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否則，一個曾讀過一年大學的女孩子憑什么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一個比自己大12歲并且什么手藝也沒有的老男人 呢？
現(xiàn) 在，肖志軍失去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清醒之后的肖志軍說：“畢竟人死了，我沒簽字，殺人償命，槍斃我也愿意。”他說，如果 不死，他愿意替妻子向她的父母盡孝，他終生不會再娶。為了得到岳母的諒解，他一次次忍受著悲痛欲絕的岳母的打罵；他希望岳母知道，自己是愛麗云的。
對 這樣一個遭受如此巨大精神創(chuàng)傷的落難者，我們還忍心繼續(xù)往他傷口上撒鹽嗎？難道說看到他身陷囹圄我們心頭的怒火才會熄滅？是不是他剖腹自殺我們才會除去心 頭之恨？《北京晨報》說得好：“我們在為死者惋嘆，欲為她討還公道的同時，也該為生者考慮一些。特別是肖志軍和李麗云的家人，他們更需要關心和溫暖，支持 與幫助。”對這個精神近乎崩潰的人，難道我們還要繼續(xù)痛打落水狗般地咒罵他嗎？
任 何一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原因都是多方面的，把肖志軍的固執(zhí)性格歸結為悲劇的主要原因顯然是簡單化了。我們真正應該做的首先是反躬自問：我們給了像肖志軍這樣為 城里人提供了各種服務的農民工多少最起碼的尊重？我們?yōu)樘岣咚麄兊奈幕刭|做了什么？當一個人有了心理問題，如何排解？昔人已去，物是人非，一味譴責、咒 罵肖志軍于事無補，更重要的是做到防患于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