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
28.2021
▽
▽
珊瑚絨的夜色將窗邊唯一的空隙填滿了,月色此時無法成就林間影,反而被草木繁竹成全,影墜西山。
街燈連起城市最孤獨的脈絡,帶走一盞盞緋紅的車尾,而那些歸家途中的人,也無疑不會成為夜晚最動情的存在。
水流帶走了白日里的不自在,將整個人沖上了床,萬物沉寂的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沒睡。幾次翻身以后,柔軟已經(jīng)不再被看重了,我反而懷念起冰冷的瓷磚,尤其是深秋午后,我曾躺過的那些深藍色的雕像。
手指的溫度被漸漸帶走,我回到了那個兒時里的小花園。矮小的迷宮圍墻像一盤蚊香,簇擁著正當中的火焰,燃成了固態(tài)的童年。
在那一旁,便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雕像,一個被瓷磚包裹起來的孩童形象。幾組圖形疊加重合,最后統(tǒng)統(tǒng)被水泥包裹,而我正騎在當中,一個月牙形狀的雕塑上面,雙手緊緊貼著,呼吸間是淡薄的白霧,一如云朵墜入了人煙。
于是整個晚上,我和平生所有相遇的雕像一一問候著,它們有的傲慢,有的自謙,行走或跳躍在陳舊的回憶里,像一幅幅斬斷重粘的油畫,不再只拘泥于平面。
公園里“看書的少女”抬起了頭,她終于不再沉醉于書本上的豐盈,而愿意環(huán)顧這湖畔的清風翠柳。本來游人們乘船漫游,希望看到的也不是她的不解風情。
學院書堂里的“孔子”一反常態(tài),丟下卷宗而顧起秀發(fā),他長綰青垂,對鏡梳妝,老態(tài)盡藏。
步行街上的銅像紛紛放下顧慮,左顧右盼,像等待末班車的下班族,逐個乘風歸去,只剩下空蕩蕩的街道和窸窣的風云。
廟堂里悠然自得的佛像從蓮花寶座上一躍而起,收起供壇上的敗菊,一枚枚將它們縫進袍袖,像珍視月光那樣,挽留每一顆星辰入夢。
待我從它們之間緩緩走過,恍惚間竟覺得,其實那些看上去受環(huán)境約束,被外貌所擾的人,除了現(xiàn)實里的責難,還有額外的心事。那些常日拘束于地位的雕像,其實不過是在扮演別人眼中的風景、圣人、尊者、眾生,而離開了灼灼目光,它們是泥土,是磚石,是塵沙,是他們自己。
被塑封在世俗下的清歡,果真鮮有人知,和所有不曾生長的花草一樣,只得悠悠到老。
為什么它們要活得和樣貌相符呢?那些石頭做的風景,放進花園里就是燦爛,放在湖水邊就是安靜,放在鬧市里就是奔放,放在寺廟里就是神圣,全然不顧它們本來的面目,被安置在何處就有怎樣的歸宿,如此安排,就是人間常態(tài)嗎?
遙遠的海浪深處,夕陽沉落的地方,礁石與驚濤駭浪日夜廝磨,或許只有它們才是純粹的,是遠離人煙的清歡,是獨酌夜色的悠然,享受著城市里最奢侈的獨來獨往,不被眾人喜歡,卻唯獨喜歡自己。
閉目沉思,或許我已經(jīng)醒了,或許我還在夢里,手指間冰涼的感觸,比陶瓷更堅硬幾分,呼吸之間,束縛似乎從未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