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動聽的《父親》在耳畔縈繞，不知不覺中淚眼婆娑，拉開窗簾，俯瞰樓下，秋日的斜陽里，年邁的父親倚靠在樹下， 臉的安詳，對著天邊血紅的夕陽，默默地吸著煙，隨著煙圈徐徐上升，我的思緒也隨之飄啊飄……
小的時候，父親在我的眼里是高大有力的，他強有力的臂膀 下就把我高高地舉起，用胡子拉碴的下巴使勁地扎著我，直弄得我“咯咯咯”的大笑，很喜歡那種感覺，依偎在父親的懷里，盡量地笑著，鬧著，時不時地揪著父親的胡子；其實父親并不高大，相反的比較矮，卻非常壯實，渾身上下透著股質(zhì)樸憨厚的農(nóng)民氣質(zhì)。
父親話不多，屬于那種實干型的人，雖然不高大，卻生得眉清目秀的，我曾經(jīng)見過他年輕時候的相片，是當兵時照的，有型的板寸頭，大眼睛，精致的五官，加上 身軍裝，顯得英姿颯爽的；他喜歡唱 些部隊里的歌，嗓音很不錯，空閑時，他喜歡邊吸著煙邊哼著曲子，挺悠然自樂的。
那個時候，房子很舊，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冬天來時，窗戶沒有玻璃，是紙張糊的，父親總是很小心地換上新的紙張， 個人默默地做著；手凍得通紅也沒吭 聲，只是做著。為了屋內(nèi)暖和，父親親自弄了 個地下火爐，花費了很大的功夫，從地下挖個洞，做成爐子的樣式，然后把爐芯放進去，周圍空隙的地方填上黃土，上面在再粉飾 層水泥，簡易的爐子便做好了。雖然還不能擋住嚴寒，可卻好多了。到了夜幕時分， 家人圍坐在爐火旁，溫馨地說著話，此刻父親的臉上洋溢著滿意的微笑。
最糟糕的是大風大雨的天氣，屋頂?shù)那嗤叩謸醪蛔∮晁?，滴滴往屋?nèi)掉；床上、桌上、衣柜上、地上……處處可見水花，于是乎母親忙開了，滿世界拿著東西去接雨水，而父親就更忙。
拿著長梯冒著大雨上了屋頂，屋頂很滑，母親總是帶著我和哥哥在下面小心叮囑父親要小心。
父親踩著瓦楞很小心地矮著身子慢慢向前移動身體， 點 點，每 步都很艱難；大風依舊在刮，雨，更如豆子 樣掉落，為了不踩壞瓦楞，父親盡量輕輕地，每走 步都回頭對著我們微笑，示意沒事。有幾次我都看見父親不住地揉著發(fā)麻的雙腿，但他的臉色卻依舊輕松，那痛苦的表情只是瞬間縱逝。
我知道他是怕我們擔心。
好不容易接近 個漏洞邊，父親 身已經(jīng)全部濕了，雨水在他的臉龐流淌，他專心致志地揭瓦，清除廢渣，又從旁邊拿起早已經(jīng)準備好的新瓦墊在最底下，然后 層層的覆蓋好，就這樣把所有的漏洞全部補好。
他幾乎成了落湯雞，臉上卻仍然掛著笑意，站在屋頂沖著我們眨眨眼。
那 刻，我就如同看見 個滿身光芒的英雄，他的身影雖然被雨水模糊，卻清晰地刻在我的心上。
母親笑了。
等父親下來后，母親小心翼翼地幫他擦拭臉上的雨水，又拿來了干毛巾和衣服，笑意盈盈地看著父親。
溫情在這 剎那見瞬間得到最大的升華，望著父母我們都幸福地笑了。
二
父親愛撈蝦，夏日的每個清晨都會帶著我去田野的池塘去撈， 來可以家里吃，二來多的可以去賣。
田野 如既往地充滿詩情畫意，阡陌縱橫，池塘交錯，麥苗青青，早上的時光最美，可以使勁地聞著清新的空氣，帶著股股淡淡的清香，鳥兒的鳴叫，蛙兒的早鳴叫，讓田野增加幾分情趣。
張舊網(wǎng)，網(wǎng)是用篾竹支撐，然后每個角都有根細小的繩子，這些細小的繩子連接到 個粗大的繩子上，父親就可以隨意放下，隨意拉起。
池塘的水很清，網(wǎng)放下后，父親安靜地坐在池塘岸邊，默默地從口袋里拿出他最愛的香煙，抽了起來。
我總喜歡問父親，為什么要跑這么多池塘，在 個池塘撈不是挺好的嗎？
父親吸了口煙緩緩道，做事要看長遠，今天你在這個池塘把蝦撈完了，明天又把那個池塘撈完了，這樣日復(fù) 日的，總有 天會讓每 個池塘都沒有蝦的。
那時候的我雖然只是表面上的懂得，以為父親是為了多以后多撈點蝦，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他懂得遠遠不止那 點。
他依舊安詳?shù)匚鵁?，時間 點點過去，他并不著急，而我卻著急了。
不忙，父親說道，雖然很多人說蝦是水中的呆子，但是對于那些網(wǎng)住的蝦而言，那些還在網(wǎng)外面的很聰明的，往往都是再三試探，然后才進去的。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除了耐心地等，我只能看著平靜的水面。
煙 圈圈的裊繞著，父親丟掉煙頭，這才起身，收起了網(wǎng)。
果然收獲頗豐，除了有很多蝦之外，還有活潑亂跳的魚兒，帶著水珠在晨曦中閃耀著白色的光芒，除此之外還有黑不溜秋的黃鱔，很像蛇，那時候我非常怕，父親只是呵呵地笑著說，它不咬人的。
我這才不擔心，但還是不敢接近它，看著它在網(wǎng)里蠕動著柔軟地軀體。
父親把那些魚兒 條條地扔進池塘，口里對我說著，記得魚是別人的不能網(wǎng)，這些蝦和黃鱔是野生的，就沒什么大礙。
嗯！我這才是真的懂了。
他就是這樣 個本分的人，從不去貪便宜，也時常教導(dǎo)我們不要做那些不齒的事。
望著父親的背影， 條條魚兒從他的手里飛快地脫落而去，在空中畫了 個優(yōu)美的弧線，撲通地落水，搖著尾巴又在水里歡快地游著。
父親笑了。
他的笑是爽朗的，粗獷的，伴隨著清晨的微風穿去很遠很遠……
三
菜刀在父親的手里飛快地起落，伴隨著“當當當”的聲響，留下 案板的菜絲，菜絲不細不粗，足以體現(xiàn)父親的刀工。
父親在部隊是學廚的，炒得 手的好菜。
每次看父親切菜炒菜那是 種享受，行云流水般的動作 氣呵成，翻鍋顛勺是他最拿手的。熊熊的火苗躥出，菜在鍋內(nèi)不停翻飛，偶爾會噴發(fā)出特大的火苗，而瞬間便滅了下來，只是幾分鐘的時間， 道菜便完美的出鍋，菜，色香味俱全，耀著光芒，讓人食欲大增。
父親看著 家子人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炒的菜，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家里，他是掌勺的，同時也算是我的師傅，在炒菜的同時也 遍遍不厭其煩地教我怎么切，怎么炒。 個動作往往要給我演示很多遍，尤其在炎熱的夏天，滿身是汗的他依舊是樂不此疲。
他說得最多的 句話就是，炒得 手的好菜將來可以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
他做到了，用自己的行動表達對母親的愛意，每當菜出鍋的時候，母親總是很享受地夾了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嘗著，然后絕口稱贊，父親的臉上堆滿了榮耀的笑意。尤其是在大年三十的時候，父親更是不讓母親動手，自己 人忙進忙出的。
其實這是劉家 直以來流傳下來的祖訓。平時女人 般比男人還忙，那時候除了要掙工分，還要喂孩子帶孩子，還要做家務(wù)，家中瑣碎的事都忙個不停，大概是祖先看不過眼，就規(guī)定在大年三十，女人 定要休息，家務(wù) 定要男人做。
這個規(guī)定 直流傳下來，到了爺爺那輩傳給了父親。父親確實也是個好男人，母親年輕時候在別人家做裁縫， 呆就是幾天，家里的 切大小事都是父親照料，從不喊累，忙完了家中的事，父親又匆匆忙忙地去工作。
父親任勞任怨地做著，從不耍什么大男子主義，也從不怕別人說 個大男人做什么家務(wù)，每當別人說的時候，他總是微微 笑，接著反問那人說，難道對自己的妻子好是錯嗎？
絕對沒有錯！ 個男人除了要有事業(yè)心外，更重要的是要對家，對自己所愛的人愛護有加，這樣的家才完美，才溫馨。
他 直這樣教導(dǎo)我們的。
在他的教導(dǎo)下，我自然也學會了怎么去對待自己所愛的人，只要有空閑都做家務(wù)，加上從父親那里學來的廚藝，更加是不會讓妻子下廚了，每當看到妻子和孩子吃著自己做的飯菜，點頭說好的時候，才體會到當時父親的心情。
當然，父親也有暴躁的 面，他很沖動，在這點上我和他很像。
和母親吵架都是為了 兩句話，沖動的他總是說出很多絕情的話，摔東西，發(fā)泄完然后默默地坐在 邊抽著煙，最后又低著頭去母親那里認錯，就像 個犯了錯的孩子。
母親自然是包容了，很快就是雨過天晴，父母的臉上都露出了笑意。
父親就是這樣 個讓母親愛又讓她有點小小“恨”的男人。說起他的時候，母親總是眼帶笑意，雖然話很平實，卻能聽出他們之間的感情，聽出母親對父親的愛。
四
有些時候我覺得父親有些“無情”。
在我結(jié)婚不到三天，父親就把我分家了，分給了我 些常用的日用品和油鹽醬醋，我默默地拿著這些東西，妻子抱著剛出生的孩子，雖然心里都很生氣，但卻無奈。
父親的話很嚴厲地響起在耳邊：自立自強，不能靠父母 輩子，從你結(jié)婚起，你就是 個男人，必須要對這個家有責任感。
我低頭走著，無語還是無語?；仡^看了 眼父親，他老了，不再和年輕 樣英俊，可他的語氣依然十分堅定，眼神更凌厲了。
那天是冬天，十分的冷，天空飄著大雪，父親站在屋檐下， 動不動，臉色冷峻地看著我回老屋去，雪花飄落在他的身上，他都無暇去管。
當時我確實很恨父親，到后來才聽母親說，他見我回到老屋后，傷心地哭了，這是他僅有的 次哭。曾經(jīng)他工作的時候傷到眼睛，鮮血直流，他沒哭；曾經(jīng)他建新房的時候把手指差點切斷，他沒哭；曾經(jīng)他在最失落的時候，最絕望的時候，他沒有哭；而現(xiàn)在，他哭了！
很容易想象當時他哭的場景，淚水順著他滄桑的臉孔流下，低低地啜泣，雙肩抖動。為了孩子的自強自立，他做了 件很“絕”的事，讓孩子自己面對人生的考驗，自己面對生活中的風風雨雨。
是的，以后我的人生確實每 步都過得很艱辛，每 步都付出莫大的努力，妻子帶著孩子不能工作，我只能 個人風里來雨里去，默默地撐起這個家，撐起屬于自己的 片天空。磨去了曾經(jīng)的幼稚，磨去了曾經(jīng)年少時的夢想， 個人， 步 個腳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堅強的，勇敢的，走著走著……
時間如白駒過隙，晃眼那段艱辛的歲月也留在了記憶之中，到了現(xiàn)在才懂得，父親當時確實是對的，父母給的只是生命，而不是給你 個圓滿的人生，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去奮斗，去拼搏，哪怕失敗，哪怕到頭來還是貧窮，至少是盡力了，也無憾。
感謝父親的“無情”讓我學會了堅強，讓我更加有信心去面對將來的生活。
人，不可能 輩子活在父母溫暖的懷抱里，總有 天會離開這個溫馨的港灣，自己去乘風破浪，披荊斬棘，如果沒有堅強，沒有獨立，能否會有這個勇氣去面對呢？
我想不會。
倚靠在窗前，收住自己的思緒，目光再次定格在父親的身上，斜陽最后的余暉灑落在父親的身上，有些朦朧，那剪影卻如雕塑，父親昂著頭，依然看著紅如血色的夕陽， 點點往黛青色的山巒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