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冬天，雪特別大，天氣極為寒冷。財源公社的繭庫大院里十分冷清，只有工程技術(shù)負(fù)責(zé)人陳貴和管材料的王鐵漢兩人在這里值班。
陳貴和王鐵漢守著柴火紅紅的灶坑取暖，相互侃大山（說大話）嘮咯。
陳貴說：“老王，這天也太冷了，今天咱們喝一瓶？”
“行啊，喝點(diǎn)酒還能暖和點(diǎn)。”
兩個人都愿意喝酒，王鐵漢起身掀開鍋蓋，鍋里的水已經(jīng)開了，冒著熱氣。他到櫥柜那里看了看，說：“公社這幫當(dāng)官的，把咱們哥倆扔在這里不管了，什么吃的都沒有，只有土豆、白菜和蘿卜?！?/p>
陳貴說：“有這些東西吃就不瘦了，不占咱們的糧份，還不要錢，可以啦?！?/p>
王鐵漢站在灶坑前想了一下，轉(zhuǎn)身出去了。不大一會兒，他提著一枝槍走進(jìn)來。他說：“老陳，等我一會兒，我去弄兩只野雞?！?/p>
王鐵漢是這一帶有名的炮手（打獵的槍手），槍打得特別準(zhǔn)。飛在空中的野雞他舉槍就有，一打一個準(zhǔn)。平時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帶著自己的獵槍。走道的時候，看到獵物，可以順手打獵。這幾天他和陳貴住在繭庫里，槍在宿舍里放著。
兩人值班的這座繭庫建在公社后面的山坡上，附近沒有人家，一出繭庫就是一片林子和一叢叢灌木。王鐵漢出門不大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嗵！”地響了一槍。
陳貴心想：“這也太邪呼了吧，怎么一出門就響槍了呢?！彼麆傁氲竭@里，院子里響起一個粗曠的聲音：“老陳，這兩只樹雞你先收拾一下，我去打野雞?！?/p>
陳貴出屋一看，院門口雪地上扔著兩只樹雞，每只有半斤左右大。樹雞這東西喜歡在灌木叢里活動，王鐵漢一出門就看到幾只樹雞在大院前不遠(yuǎn)的灌木上跳躍著，他抬手一槍就打掉了兩只。王鐵漢使的槍打鐵砂了，一打一大片。樹雞在灌木上結(jié)群，被王鐵漢一槍打掉兩只，其他的樹雞立刻跑得一干二凈。
陳貴剛把兩只樹雞用開水收拾干凈，門開了，王鐵漢帶著一股寒風(fēng)進(jìn)了屋子，他把三只還流著血的野雞扔在地上，說：“怎么樣？夠咱哥倆吃兩頓的了?！?/p>
陳貴伸出大拇指，說：“牛，你真牛！”
陳貴哪里知道，王鐵漢的外號叫絕命槍，他家里一年四季野味不斷，全是他用槍打的。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只要在槍的射程之內(nèi)，王鐵漢槍一響就有收獲。
陳貴把三只野雞和兩只樹雞都下鍋了，不大一會，屋子里飄起了一陣陣香氣。陳貴不僅工程技術(shù)好，還有一手做飯的手藝。如果不是趕上文革走“五七道路”，這陣一定在大城市里享福呢。
兩人剛把雞肉燉熟，外面又進(jìn)來兩人，一個是公社革委會的副主任于明喜，一個是公社的民政助理張?zhí)炝?。這兩人與陳貴、王鐵漢關(guān)系很好，剛才他們倆聽到山坡上槍響，便一使眼色，跑到繭庫這里喝酒吃肉了。在那個年代里，能有酒喝有肉吃，是最幸福的事。當(dāng)干部的和老百姓都一樣，這種好事誰也不肯落下。
幾個人酒越喝越熱乎，一瓶酒很快就見底了。四個人又打開了第二瓶接著喝。喝到傍晚的時候，王鐵漢打的獵物只剩下一堆骨頭了。
于明喜說：“老王，你的槍打得那么好，明天正趕上禮拜天，咱們找?guī)讉€人上山打大牲口行不行？”
王鐵漢說：“行啊。不過打大牲口得有人趕圍（驅(qū)趕獵物），咱們就這幾個人不行，還得找?guī)讉€?！?/p>
張?zhí)炝琳f：“你兒子王楓就可以，我再找?guī)讉€般打般（差不多一般大）的小伙子，就能成?！?/p>
王鐵漢說：“于主任，我的槍藥和鐵砂不大夠，你能不能給我淘換點(diǎn)？”
王鐵漢藏個心眼，打槍的火藥兩元四角錢一斤，農(nóng)民一天也掙不幾個錢，拿出兩元多錢買火藥也挺心疼的。他知道，公社里就有槍藥，于明喜運(yùn)用權(quán)力弄出點(diǎn)不成問題。
于明喜樂了，說：“沒問題，我給你弄三斤槍藥5斤鐵砂怎么樣？”
王鐵漢一拍大腿，說：“中，于主任，你要是給我三斤槍藥，我明天打個野豬，給你弄一只野豬腿?！?/p>
于明喜笑著說：“你說話可得算數(shù)，咱們明天就打野豬?！?/p>
于明喜主管公社武裝部，武裝部里有火藥和鐵砂，他只要寫張條子拿出來多少都行。
王鐵漢紅著臉說：“咱們是站著撒尿的主，哪能說話不算數(shù)。明天咱們就打野豬。霸王朝那個溝里有一頭野豬王，明天咱們就招呼它?！?/p>
第二天早晨，王鐵漢帶著十幾個人來到霸王朝的后山上，這個地方林子密，山也大，經(jīng)常有野豬、狍子、狐貍之類的大一點(diǎn)的野生動物。人們說，這片山林里有個野豬王，個大，兇猛，一般的獵手都不敢打它。民間有句話：“一豬二虎三狗熊”，講的就是孤獨(dú)的野豬特別兇猛，老虎都讓它三分。
霸王朝是一個巨大的山坳，只有溝門一個出口。王鐵漢指揮道：“于主任，你跟在我后面，幫我拿砍刀、打旗，不要離開我。張?zhí)炝?，你帶幾個人從下面往山上趕圍，你們只能吆喝、用棍子敲打樹干，拉成線往上走。王楓，你帶幾個人從東面往南趕，面散得大一些，把帶的家伙事打得響一點(diǎn)。要注意，不能太快。我估摸著那頭豬王就在東邊。大虎，你帶幾個人從南面往東趕圍，要看著王楓他們，動靜大點(diǎn)，不要趕的太快。我和于主任在西面的豁口那里，大伙要注意，要是看到野豬，一定不要往跟前湊，只能遠(yuǎn)點(diǎn)鬧動靜?！?/p>
王鐵漢把一面小紅旗交給于明喜，說：“我打槍之前，會讓你把小紅旗舉起來，三面的人看到了紅旗一定要趴到雪上，別站起來。小心槍子打禿嚕了（脫槍），傷人?！?/p>
時間不長，東南北三個方向便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聲音，有敲擊樹干的聲音、有人的吆喝聲音、不知是誰還帶了一個鑼，不斷發(fā)出敲鑼的聲音。王鐵漢和于明喜趴在山頂?shù)囊粋€豁口處，耐心地等待著。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東面?zhèn)鱽硪粋€喊聲：“爹，一、一個大、大、大炮卵子（公野豬），往、往你那、那、那邊去、去、去了?！?/p>
這人是王楓，他說話有點(diǎn)結(jié)巴。
王鐵漢一拉于明喜，兩人立刻伏在雪里。王鐵漢兩手端著槍，大氣不喘，緊緊地盯著東邊的樹木。
今年冬天雪大，整個山坳里的雪非常深。人踩在雪上，能陷到大腿根。趕圍的人走不快，遠(yuǎn)遠(yuǎn)地驚嚇著野生動物。
一只狐貍被驚嚇得跑了過來，王鐵漢用槍瞄了它一下，沒有摟火，這只狐貍從他們身旁一下子就跑掉了。一只狍子也從林子里竄出來，從二人的身邊一個飛躍翻過山崗跑掉了。
王鐵漢向東一指，說：“來了?！?/p>
于明禮第一次跟著打獵，心里有點(diǎn)緊張。他把小紅旗拿在手上，隨時聽王鐵漢指揮。
大約100多米遠(yuǎn)的林子里，有一個黑影在雪地里慢慢地向王鐵漢這邊移動著。雪太深，看不出這個黑影有多大。王鐵漢看了一會，說：“這個東西的腿不夠雪深，看樣子小不了?！?/p>
慢慢地，黑影越來越近了，已經(jīng)能看出是一個只大野豬了。王鐵漢說：“把旗舉起來，注意，別起身。”
于明喜把掛著三角紅旗的竹桿舉起來，插在雪地上。遠(yuǎn)處的聲音更響了，但聲音卻不往前走了。
王鐵漢趴在地上，用槍瞄準(zhǔn)慢慢移動的野豬。這只野豬跑得非常困難，在雪地里一竄一竄的，怎么也跑不起來。就在這頭野豬往前一挺身的時候，王鐵漢的槍響了?！班?！”只見那只野豬胸脯的地方冒出一股血，一頭栽倒雪地上。
王鐵漢急忙往槍里裝火藥，于明喜高興地叫道：“打著了！打著了！”他站起來就要往下跑，王鐵漢一把抓住他，說：“別動，等一會我把槍裝上?！?/p>
王鐵漢使的是鳥槍，一般都是打散彈。也就是先裝火藥，再裝鐵砂，然后再把用紙或棉花把槍管里塞實(shí)，用來打飛禽。如果想要用這種槍打大一點(diǎn)的動物，就得用特制的鉛彈。就是把鉛化了以后，按照槍口的大小制成彈丸，用鐵通條將彈丸塞進(jìn)槍膛。這種彈丸殺傷力較大，如果打在要害上，一般的動物都難逃一死。野豬是一種兇猛的動物，它經(jīng)常在松樹上蹭癢，致使身上的皮沾上松樹油，一般的鉛彈不容易一槍斃命，所以，王鐵漢沒有讓于明喜過去。他準(zhǔn)備把槍彈裝好以后再過去看。
正在這時，王鐵漢看到有一個人往野豬那里跑。王鐵漢立刻急了，猛地站起來，大聲喊道：“王楓，別過去，小心它裝死！”
王楓是個結(jié)巴，他快跑到豬跟前了，他喘著粗氣，喊道：“爸，沒、沒、沒事，它一、一、一準(zhǔn)倭、倭、倭老（死亡）了。”
說話間，王楓跑到了野豬跟前，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滿臉都是驚慌。他大聲喊叫著：“爸、爸、爸，它、它、它還、還、眨眼呢！”
王楓的話音剛落，那頭野豬嚎叫一聲：“呼”地一下，撲到了王楓身上，一下子把他按到了雪里。雪太深了，野豬把王楓按在雪里，卻找不到王楓。
王鐵漢急得大聲叫喊著：“兒子，往雪里拱！”
王鐵漢聲音有些大，野豬驚得抬頭觀察，就在這一瞬間，王鐵漢的槍響了：“嗵！”槍口一股白煙散去，那頭瘋了的野豬一頭栽倒雪地里，再也不動了。
人們跑過去把野豬掀翻了，卻沒有看到王楓。王鐵漢跑到跟前一看，“撲哧”一聲笑了。原來，王楓被按倒的地方是一個雪坑，這里的雪差不多有一人多深。野豬把王楓撲倒以后，王楓聽到他父親的喊聲，用力往下拱，一下子拱到了雪坑里。野豬找不到他，卻被王鐵漢補(bǔ)了一槍打死了。
當(dāng)這只野豬被耢下山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這只豬太大了，差不多有四五百斤。
附近的人們說，這只野豬在這里至少有五六年了，是這一帶的豬王。傍晚，參加打獵的人們吃了一頓野豬肉燉酸菜粉條，喝的是大碗酒，每個人都分了一些野豬肉。于明喜除了分到野豬肉以外，還得了一條野豬后腿。
貧窮的年代，寒冷的冬天，大山里的人們卻興高采烈。
幾年后，到外地發(fā)展的陳貴回來搬家時看到王鐵漢。他問道：“老王，還打不打獵了？”
王鐵漢說：“不打了。前年我打了一只狍子，沒成想是只帶崽的母狍子。晚上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白胡子老頭對我說‘鐵漢哪，你打的是絕戶槍啊。’我嚇醒了，一尋思，不能再當(dāng)‘絕命槍’了，我就把槍賣了，再也不打獵了，多干點(diǎn)積德積善的事吧。”
陳貴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你是好樣的。”
從此，這一帶的山林里再很少響起槍聲。國家禁獵以后，山里的野豬、狍子、野雞等各種動物又開始多了起來。也可能有一天，“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的情景會重新出現(xi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