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國/文
網(wǎng)絡信息時代，書法早已不是人們的日常書寫，它已經(jīng)成為一種藝術形式，書寫作品如同繪畫一樣，就是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這種創(chuàng)作是有意識、有標準、有目的，而不再像古代文人在日常書寫中，'無意于佳'，碰運氣般地偶然得到一幅佳作，即為書法，甚至成為后世的經(jīng)典。
很明顯，'無意于佳乃佳'作品看似自然而然，其實是建立在海量的日常書寫狀態(tài)之上的，它是從無數(shù)平庸之作中篩選出來的。請看，從先秦至民國，數(shù)千年來流傳至今，能夠稱得上書法的藝術作品又有多少呢?其實，絕大多數(shù)墨跡不過是日常書寫而已，而能夠供后人臨摹學習的經(jīng)典作品，少之又少。
王世國草書五言聯(lián)：“落花隨水去，修竹引風來?！?/p>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如今的書法家已不同于古代文人，他們?nèi)粘]運，不是為了應酬信札，而是臨摹練習，積累功力，豐富技巧；他們書寫作品，不是抄寫詩文，而是'意在筆先'，胸有成竹，然后一揮而就?？梢赃@樣說，當代書法是在書家的頭腦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古代文人書法在日常書寫中 '篩選' 出來的。
在識字之人都可以執(zhí)筆書寫的古代，書法作品并非都是有意創(chuàng)作出來的。在文人士大夫一生的海量日常書寫中，總是能夠從中得到若干得意之作，便被人視為書法，甚至聲稱'無意于佳乃佳'。這就造成了一種觀念，認為書法不是一種專門的藝術創(chuàng)作，書法家也不應該是專門的藝術家， 縱然是鄧石如也因為是鬻字為生的職業(yè)書家，同樣受到輕視，難登大雅之堂。這種觀念根深蒂固，直到今天，仍然有人反對書法成為一種藝術專業(yè)，輕視職業(yè)書法家，反對書法家進行有自覺意識的創(chuàng)作；而且，仍然有許多書法家還在'埋頭抄書'，大段整篇地抄寫詩文。
劉洪彪草書《墨舞神飛》
盡管從東漢末年，書法的審美意識就已經(jīng)覺醒，毛筆書寫的藝術美成為許多文人墨客的自覺追求，但是，對于建立在日常書寫基礎之上的書法，人們注重的還是結字造型和筆墨技法，而日常訓練還是在于手上功夫。古代書論也大多側重于此，甚至影響數(shù)百年的碑學與帖學之爭也僅限于此。千百年來，人們的書法藝術思維受到很大局限，沒有得到更好的開發(fā)和擴張。
其實，建立在現(xiàn)代哲科思維之上的書法藝術理論，應當幫助我們更加清楚地理解書法藝術的本質(zhì)。當代書法無論是它的經(jīng)濟社會基礎，還是人文條件包括思想觀念，都與古代有了很大不同。書法貌似與古代沒有太大差別，甚至有人說今不如昔，其實已發(fā)生了深刻變化。這一變化的標志，就是創(chuàng)作意識的覺醒，已從古代文人僅注意日常書寫狀態(tài)下的筆墨技巧，轉變到將任何形制的書法都視為一幅藝術作品，自覺地謀篇布局，'經(jīng)營位置'，看重作品的整體效果。對此，多年來當代書法名家胡抗美、劉洪彪、沃興華、張旭光等人，已經(jīng)做了大膽探索，盡管尚有不足之處，但是成果可喜。
胡抗美草書《風生翠蘿》
自覺創(chuàng)作意識的核心就是書法家在揮毫書寫之前，對整個作品的藝術構思（想象）。一方面，書法的筆法、字法、墨法、章法既豐富又有限；另一方面，很多情況下，書法家都像是在完成命題作文的考生，其書寫的內(nèi)容、字數(shù)、尺幅、形制都是一定的，這一切都像是不能擺脫的鐐銬，而其它藝術則不是這樣。所以，書法就是帶著鐐銬的紙上舞蹈，作品成功與否關鍵在于構思新穎。可是，我們看到，許多大展中的作品面目雷同，或書寫長篇拼湊為大幅作品，或?qū)懗纱笞痔畛涑删薹笞鳎m有展廳效果，但仔細觀之，唯有筆法純熟、字多或字大而已，作品整體上思想貧乏，毫無新意。這些皆是因為未能精研構思，先天不足，縱然順利出生，也還是'低能兒'。
所以，一幅書法作品是新奇還是平庸，是創(chuàng)造還是摹仿，是精彩還是拙劣，幾乎是在書法家頭腦中就已經(jīng)注定；與其說它是書法家運用筆墨在紙面上完成的，不如說它是在書法家的頭腦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們看到的作品不過是書法家對自己藝術構思的具體呈現(xiàn)。
王世國草書《王安石詩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藝術構思對作品成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就是為什么當年漢丞相蕭何，為了寫好'未央宮'三字匾額，竟然要'覃思三月'。其實，凡是藝術創(chuàng)作都有其共同特征。古今中外的畫家、音樂家、雕塑家、詩人等，無一不是在藝術構思上殫精竭慮，反復推敲，就像杜甫說的那樣，是'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相反，書法家卻因為日常書寫即刻就能成為藝術作品，書法仿佛總是毫不勞神地一揮而就。至今許多書法家仍然對此沾沾自喜，甚至把書法創(chuàng)作演變成一場富有聲色的寫字雜耍。其惡果就是造成一種錯覺，讓人覺得書法就是寫毛筆字。難怪一些畫家、作家、名人都在寫字賣字，盡管丑拙不堪。
張旭光草書《戴叔倫詩句》：“誰能凌絕頂，看取日升東。”
我們說，書法作品是在頭腦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藝術構思就是書家的創(chuàng)作成果。當然，這一成果必須呈現(xiàn)出來，才能顯而易見。 筆墨紙張是呈現(xiàn)這一成果的工具、筆法技巧是呈現(xiàn)這一成果的手段、揮毫書寫是呈現(xiàn)這一成果的過程。書寫時，柔軟的羊毫、暈化的墨色、迅疾的運筆、散亂的筆鋒，常常使得'筆不達意'。當年，王羲之書寫《蘭亭序》，就是因為那篇草稿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樣子，這才想重寫，結果'屢書不及'。'不及'不是不及那幅草稿，而是仍然達不到他的理想樣貌。當然，書寫的過程，并不總是'筆不達意'，也有可能出人意外，妙筆生花，恍若天成。這恰恰就是書法藝術的獨特魅力，它是不可重復的獨特的'這一個'。
王世國著《當代書法評鑒》，嶺南美術出版出版，“當當網(wǎng)”有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