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是二：詳探兩式成窯斗彩三秋杯之究竟
若言及明代制瓷，則不可不論成窯。論成窯，則不可不論諸般玲瓏小器。其中杯盞之屬，有斗彩三秋杯，乃一流妙品。然此等杯近世難見。檢閱公開資料，唯今兩岸故宮博物院各藏一對。
臺北故宮所藏，據(jù)其故字編號，可知原為清宮舊藏。至于北京故宮所藏，為上世紀五十年代孫瀛洲先生捐贈。據(jù)傳聞此對杯為孫瀛洲先生自后門橋一家當(dāng)鋪中，以四十根金條的價格所易得，就其彼時年代背景等推測，此杯亦自于清宮流出。兩對四只，分于海峽兩岸故宮，今皆公開展出，以饕觀者。關(guān)于三秋杯的藝術(shù)成就，前有佳美叢談，其“明成窯斗彩三秋杯”一文已做淺論，這里不再贅述。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細觀北京所藏對杯，可發(fā)現(xiàn)兩杯各有不同。以上圖所示為例：北故所藏，左杯青料稍淡，主要紋飾中，石塊輪廓線內(nèi)加陰影線以表現(xiàn)體量與層次，無二次局部涂染。而石塊的構(gòu)圖，則主要以高低前后排列來描繪；杯中花頭較大，個別花頭有較明顯的長短花瓣以表現(xiàn)其角度，飛蟲較??；草葉的表現(xiàn)較直硬，曲度較小。
此外，杯口外沿的兩圈弦紋線相距較近，而總體距離杯口較遠，且用料淺淡略顯朦朧；足部與脛部的結(jié)合相對柔緩，足部下弦紋線與圈足距離很近；足底施釉非常精細，僅留一線圈足，修足較圓；款識雙框規(guī)整，字身用料較輕，在白釉的覆蓋下，個別字稍顯模糊，是成化瓷器的常見現(xiàn)象（為便于表達，我們下面將其稱之為A杯）。
再看右杯，青料相對左杯稍重。主要紋飾中，石塊勾線內(nèi)局部以二次涂染表現(xiàn)其質(zhì)感、層次。石塊的構(gòu)圖有明顯中心，并有明顯主次之分；花頭較小，沒有明顯長短瓣，飛蟲卻較左杯更顯肥大；草葉的表現(xiàn)較左杯曲度更大，曲線的運用更多。
杯口外沿的兩圈弦紋線較左杯分的更開，但總體上顯得距離杯口較近，用料明顯；足部與脛部的結(jié)合較左杯直硬，足部更高，雙弦紋線比較明顯；足底施釉不及左杯精細，內(nèi)足墻有局部施釉泛黃的現(xiàn)象，圈足較左杯，屬平切足；款識雙框較大，四角頂足，框線相交處有鐵斑感，字身用料較濃，字體清晰，且字意較左杯肥厚，款識明顯不同（我們下面將其稱之為B杯）。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示其A、B兩杯所繪石塊之對比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示其A、B兩杯所繪花頭之對比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示其A、B兩杯所繪杯口弦紋線之對比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示其A、B兩杯所繪草葉、飛蟲之對比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示其A、B兩杯脛部與杯足之對比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示其A、B兩杯修足、款識之對比
可以發(fā)現(xiàn)，此對三秋杯明顯并非同一類型，據(jù)其器形、紋飾上的差別，亦可以認為分屬不同的批次與設(shè)計。
無獨有偶，臺北故宮所藏對杯，亦是如此情況。在臺北故宮的展陳中，一杯扣覆展示（我們下面將其稱之為C杯），此杯的紋飾、器形、青料、弦紋線的安排等，都基本上等同于A杯，唯足部弦紋線似乎只有一條。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左為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右為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而正立展示的另一杯（我們下面將其稱之為D杯），則無論是器形、足部的高度、還是紋飾、青料、弦紋線的安排等，都基本上等同于B杯。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左為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右為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甚至于A、C兩杯的足部修法都相對較圓，款識亦都較模糊，而B、D兩杯的修足則更顯平切，款識都相對肥厚明顯。籍此基本可以判斷，兩岸故宮的兩對四只三秋杯各分屬于一種主題的兩種樣式。借此推測這在當(dāng)年本為兩個批次的四只杯子，或在清宮的收藏中，被有意或無意的拆成了兩對，每對杯子的樣式剛好紋飾不同且交叉成雙。
北京故宮為A杯標注尺寸其杯高3.9cm[2]，而臺北故宮則為D杯標注尺寸其杯高4.2cm[3]，其余尺寸則基本一致，此亦為兩種杯式之不同。故可稱A、C兩杯為高式杯，B、D兩杯為矮式杯。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款識對比 左中右依次為北故、北故、臺故
臺北故宮方面曾于2003年舉辦成化瓷器特展，圖錄中僅示一D杯，并標注為成化款點彩花蝶杯。通讀全書可知，臺北方面對于所著器物的標注，有“窯”、“款”兩種。前者為臺北館方確認為成化本年的器物，后者則對于年代的看法相對底氣不足。
可以看出，臺北方面當(dāng)年對于此杯的斷代是存有疑慮的，而北京故宮所藏B杯與其為同一樣式，同一年代。那么，B、D兩杯的年代，究竟是否存在后仿的可能呢？
首先，此式杯中山石所用的繪法在成化青花瓷器中確實較為少見，但在一類成化青花壽石三友盤[4]中，這樣的手法還可以看見，只是較三秋杯的筆觸粗厚的多，而無此明顯汾水。此外，杯口的弦紋線是非常標準的成化手法，繪線極穩(wěn)且鎮(zhèn)定。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青花仕女圖三友盤 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藏
其次，主題紋飾的描繪中，線與線的對比相對柔軟，似乎在直線中都具有著曲線的觀感。且蝴蝶、飛蟲、花草等的描繪筆觸，都符合成化特征。
再看款識，此高式三秋杯的款識屬于圓杯方款，用筆與圓杯圓款不同。在臺北故宮所藏的圓杯方款樣式中，我們找到了非常接近的例子，如編號為故-瓷-013760的成化青花花果紋杯，其款識雙框、筆法、青料等方面都基本一致，可以判斷為同時期款識。
此外，在景德鎮(zhèn)御窯廠遺址出土的成化斗彩中，我們亦找到了類似的圓杯方款，如一只斗彩西番蓮坦口杯[5]所書青花款，書風(fēng)極類。
明成化杯具款識對比 左中右依次為：臺故、臺故、景德鎮(zhèn)
最后，綜合胎釉、青料等，種種方面都足以說明，此種高式三秋杯確屬成化本年的產(chǎn)品，景德鎮(zhèn)御窯廠出土標本亦驗證了這一點。同時在景德鎮(zhèn)御窯廠所出成化遺物中，還發(fā)現(xiàn)有第三種樣式的斗彩蝶紋杯[6]，不過此式杯相較兩岸故宮所藏對杯樣式相去甚遠，屬坦口杯式，唯紋飾之主題比較貼近。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蝶石紋坦口杯 景德鎮(zhèn)官窯博物館藏
這四只兩式的三秋杯，如今已相隔在海峽兩岸了。數(shù)百年間煙云故舊，曾見得明人心事，清廷家國，亦在國府舊夢中聞見炮雷陣火，波濤洶涌。曾見得明日高懸，也曾見得赤旗揮舞。想來百年倏過，明明滅滅，物可傳史，證心不言。
古今江山事，一笑一嘆耳。
注釋：
2.北京故宮博物院：《故宮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五彩、斗彩》，圖180，紫禁城出版社，2001年。
3.蔡和壁：《成華瓷器特展圖錄》，P186，圖194，國立故宮博物院，2003年。
4.蔡和壁：《成華瓷器特展圖錄》，P64，圖38，國立故宮博物院，2003年。
5.景德鎮(zhèn)官窯博物館：《物本天成-景德鎮(zhèn)官窯博物館藏出土成化官窯瓷器》，澳門市民政總署文化康體總部，2013年。
6.見注5
明成化 景德鎮(zhèn)窯 斗彩三秋杯 局部圖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編輯：泓ART-王依農(nó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