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萬鐘《紅杏雙燕圖》
萬君超
香港收藏家林霄兄近日在新浪博客上發(fā)表了《米萬鐘卒年再發(fā)現(xiàn)》一文,他于2013年12月初通過電話委托,在北京瀚海公司拍賣會上以七十四萬馀元競拍到晚明米萬鐘(米芾后裔)草書《棧道十首》詩卷(33厘米X660厘米),卷末署款:“崇禎已巳初夏,書于漫園澹峙堂燈下醉筆。石隱米萬鐘仲詔。”鈐?。好兹f鐘字仲詔、研山山長、石支齋等?!俺绲澮阉取奔闯绲澏辏?/span>1629)。但查閱所有的工具書和網(wǎng)上資料均明確記載:米萬鐘卒于崇禎元年(戊辰,1628),所以,暫且不論作品真?zhèn)?,此年款即足以使《棧道十首》詩卷真?zhèn)未嬉伞A中之敃r是看到瀚海官網(wǎng)上的圖片臨時起意而電話委托競拍的,他憑多年鑒賞直覺即認定此詩卷是真跡,但并未留意米氏卒年問題。當他發(fā)現(xiàn)了這一問題后,自己也不禁起疑:“難道死人還會寫字?”
后來他開始對米萬鐘卒年的相關史料進行考證,再參考米氏有署年的傳世作品予以輔證,通過對晚清陸心源《三續(xù)疑年錄》、明末倪元璐《誥授中大夫太仆寺卿米友石先生墓志銘》、臺灣何創(chuàng)時書法藝術基金會藏米萬鐘跋黃輝《古偈二首》等的考鑒辨析,從而認定米萬鐘卒年當為崇禎四年春(辛未,1631),而以往認定米氏卒年為崇禎元年(1628)實是以訛傳訛。一個書畫家的生卒年,對鑒定其作品真?zhèn)沃陵P重要。雖然生卒年并非是鑒定真?zhèn)蔚奈ㄒ蛔C據(jù),但它有時往往會起到事半功倍、排除疑點的關鍵效果。
由林霄兄的《米萬鐘卒年再發(fā)現(xiàn)》一文,使我不禁想起蘇州博物館藏米萬鐘綾本設色《紅杏雙燕圖》軸(156厘米X54厘米)。這是一幅工筆和小寫意相兼的花鳥畫:兩三枝紅杏,旁有幾塊皺瘦湖石,石后有芍藥(或是牡丹)數(shù)叢;二只黑白燕子在杏花枝頭翻飛。圖右上有米萬鐘題曰:“崇禎庚午仲春寫于勺園清寤齋。米萬鐘。”下鈐一白一朱印不辨。“崇禎庚午”即崇禎三年(1630)。圖上方有明末清初著名畫家崔子忠(號青蚓)為收藏者“無我”所寫一段題跋:
此米老伯自誇自詡生平不可多得者也,無我一旦快然得之。南人多有揚董而抑米者,可恨未見此幅耳,見此如何不神魂飛蕩,甘退三舍,北面請教耶!無我什襲之,非人不可輕與一視。崔生以此相戒。崔子忠題。
詩堂上有吳湖帆題:“紅杏雙燕。崔青蚓題米仲詔畫。癸酉春二月所得。吳湖帆?!惫镉霞?span>1933年。畫底裱綾上吳湖帆有三段題跋,其中第一段跋曰:
在明季時已香光、仲詔并稱,號南董北米。至今日董畫不難覯,而米畫竟百不一見,觀崔青蚓題曰“不可多得者也”一語,可以知三百年前真跡也已寥若晨星,矧今日乎!余收貯二十年,香光軸亦十馀事,卷冊凡七八,計他家果不止也,而米畫祗此一本。觀其用筆章法俱不落宋人以后,其負抱果不虛也,況又得崔氏跋之推重若此,可以知此圖聲價,豈可因非紙本而忽之耶。丙子二月題于梅景書屋。吳湖帆。
丙子即1936年。第三段跋曰:“此圖花卉似馬麟,翎毛如祐陵,石法則完全范寬。米氏工力之深,于此可驗。醜簃識?!眻D左上側有朱文大?。骸懊肪皶輩呛遂o淑夫婦同珍之寶?!薄都t杏雙燕圖》曾著錄于吳湖帆《吳氏書畫記》卷五,著錄文字與題跋相同。吳湖帆鑒定此畫是米萬鐘“不可多得”的真跡無疑,但他當時可能因條件所限,所以并未提及米氏卒年問題。但他認為畫中“石法則完全范寬”,似稍有誤讀。據(jù)清初鑒藏家姜紹書《無聲詩史》卷四記載,米萬鐘曾與畫家吳彬(字文中)“朝夕探討,故體裁相仿佛焉”。米、吳兩人約相識于南京,當時米氏任六合縣令,后又相聚于北京,成為摯友?!都t杏雙燕圖》中的湖石有較明顯吳彬風格。但此圖是否真跡,關鍵之一是米氏勺園之中是否有“清寤堂”?據(jù)現(xiàn)有文獻資料,勺園中并無此堂。也或許“清寤堂”純屬紙上樓閣。
米萬鐘《紅杏雙燕圖》軸,在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俗稱“七人鑒定小組”)編的《中國古代書畫目錄》和《中國古代書畫圖錄》中均未著錄。勞繼雄《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實錄》第四冊中,《紅杏雙燕圖》被鑒定為“資料”。勞氏按語曰:
崇禎庚午米萬鐘已死兩年。是否年份寫錯,或是畫本身存疑,有待研究。
楊仁愷《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筆記》第四冊中,楊先生按語曰:
舊偽(崇禎庚午時米氏已逝去兩年)。構圖佳。
在勞、楊二書中均沒有提及《紅杏雙燕圖》是吳湖帆舊藏?;蛟S他們認為,像吳湖帆這樣的鑒定大師,居然連“庚午時米氏已死兩年”也不知,還鑒定此圖為真跡,實在是“走眼”得太低級和太離譜了,故不忍提及吳湖帆的名字。一件極可能是米萬鐘稀世真跡之作,就因為“庚午”年款的原因,而被誤打入“冷宮”,變成了“不入賬”(即不編全國館藏古書畫統(tǒng)一編號)的“資料”。
蘇州博物館編《蘇州博物館藏明清書畫》(文物出版社2006年10月版)一書中,《紅杏雙燕圖》印入其中。在圖版文字說明中,米萬鐘的生卒年為1570-1628,并說:“此軸畫虬枝紅杏,勾勒圈點,是當時作風。下一湖石,皺瘦玲瓏,畫法古怪,形似荊、關,而神似范寬。石后幾叢芍藥,元人畫法,頗得逸韻。圖中雙燕相互顧盼,黑燕以紅杏為襯景,白燕以拳石為烘托,別具新意?!蔽淖值故切U漂亮的,充滿了文學趣味,卻無甚新意。關鍵是閉口不談或視而不見畫上“崇禎庚午”(1630年)四字,近似“目盲”。平心而論,一幅館藏古畫,又是吳湖帆鑒定為真跡之作,卻被那些當今鑒定大佬們一致判了“死刑”。雖然心有不甘或不服,但又無能力為之“翻案”,確實有點窩囊郁悶。當年“六人鑒定小組”(徐邦達因與謝稚柳產(chǎn)生隔閡而離組)在蘇博鑒定時有一軼事:王鑒款《仿李成積雪圖》軸(紙本淺設色),謝稚柳鑒定為真跡。后據(jù)蘇博陶啟昀告知:“此圖是徐邦達所作,字寫得甚好?!彼於椤皞污E”,故亦“不入賬”。
雖然,米萬鐘《紅杏雙燕圖》目前尚未被百分百確定為真跡。但是林霄兄關于米氏卒年的新發(fā)現(xiàn),無疑為此圖的真?zhèn)舞b定提供了一份有力的旁證。像《紅杏雙燕圖》這樣的一幅古畫,應該不要輕易定為“資料”。也真心希望蘇博有關人士能夠好好地對它進行研究,給出一個客觀公正和較為可信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