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化就是虐童的文化
——2012年10月26日就浙江溫嶺市虐童事件答《廣州日報》大洋網(wǎng)記者問
許錫良
記者：許教授，您好！最近浙江虐童事件在網(wǎng)上流傳得沸沸揚揚，大家討論這個問題主要是從法律的角度，如果從文化與教育的角度來看，您覺得應該怎樣理解？
答：對這個事情的理解，應該有一個宏觀的背景。就中國傳統(tǒng)文化來說，其實在中國虐童是有悠久的傳統(tǒng)的，并不是只是今天才有的。中國人虐童常常不叫虐童，而叫嚴加管教，教育孩子學會孝道。中國的《二十四孝圖》其實就是典型的虐童故事。今天中國人之所以感覺這是虐童，而且從法律上申訴此事，說明中國在對待兒童的問題上真的是有了不少進步。
但是，中國如果放到世界范圍內去衡量，則在保護兒童方面做得還是很不夠的。世界上發(fā)達國家，如歐美日這些國家基本上已經(jīng)看不到流浪兒童了，但是，我們流浪兒童仍然有數(shù)以百萬計。至今，中國人對《國際兒童公約》的了解仍然是了了無幾，中國作為一個很早就簽約的國家，但是在執(zhí)行方面是很不到位的。中國雖然早就有了《未成年保護法》，但是，常常要上升到觸犯法律的層面才會引起反應，平時達不到這個層次的虐待簡直是司空見慣。
記者：您覺得不到位的原因是什么？我們應該怎樣做才能夠有所改進？
答：不到位的原因有制度上的，也有認識上的，無論認識還是制度，后面的根本因素就是中國的文化價值觀出了問題。中國文化里從來沒有兒童的地位，兒童在孝文化中就是用來虐待的。在中國數(shù)千年里，不要說虐待，就是虐殺兒童也是正常的。在這種傳統(tǒng)價值觀里就是把兒童當成傳宗接代的工具與謀求官位與錢財?shù)墓ぞ摺Ｋ麄兊纳踩c為人的尊嚴得不到保障。特別是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價值觀里，要保護兒童那是很奢侈的事情。這是中國屢屢發(fā)生此類事件的文化基因。
從教育的角度看，幼兒園虐待兒童的事情，這與中國從事幼教工作的人員良莠不齊密切相關。許多幼兒教師是無證上崗。因為幼教這一塊待遇實在是太低了，也吸引不到多少優(yōu)秀的教師來從事幼教工作。最近一些幼兒園里不時的報道出兒童在校車里被悶死這樣的惡性事件，說明在幼兒教育與管理方面的水平是很低劣的。中國人還沒有真正認識兒童，就開始對兒童進行所謂的教育。不出烏龍事件才怪。
記者：聽說您也是一個培養(yǎng)幼兒師資的教育工作者，您能否從培養(yǎng)幼兒師資方面談點您的感受？
答：幼教工作在許多中國人看來是很簡單的工作，有時我們會聽到這樣的評論：教幼兒園？上兒童文學課？那簡直是小兒科。這就是很深的誤解。其實幼兒教育是需要有很高的教育藝術水平的。越小的孩子其實對人的教育水平與能力的要求越高。假如從孩子的成長角度來看，孩子越小越容易改變，而越容易改變，作為教育工作者就越要小心謹慎，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給兒童造成傷害，影響到孩子的一生。兒童的心靈是敏感而脆弱的，越是這樣就越要小心翼翼，不可粗枝大葉。對兒童的生命要常常懷一顆敬畏之心。
作為一個幼兒師資培養(yǎng)的教育工作者，我覺得作為幼兒教師的文化涵養(yǎng)與世界觀、人生觀與價值觀遠比某些技能技巧的訓練重要。如果沒有一個顆善良、正直的心，沒有對兒童的那種深沉而理性的愛，那么即使鋼琴練得再好，舞蹈跳得再美，其實也不一定能夠勝任幼兒教育的工作。我平時上課就非常注重對未來的幼兒教師這方面的培養(yǎng)。我上幼兒教育專業(yè)的《兒童文學》課，盡量用世界一切優(yōu)秀文明成果來熏陶學生。挖掘世界文化里對人性的關愛與對人生命敬畏之心那些優(yōu)秀作品，讓他們擁有一顆童心，這樣才能夠把自己的工作當成人類的事業(yè)來做。
記者：您覺得家長在這樣的事件中能夠做點什么？
答：現(xiàn)在的家長也確實是很擔心自己的孩子在幼兒園里會不會受到老師的虐待?！缎陆逃?/span>2012年第10期刊登了一個調查數(shù)據(jù)說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受虐，有73%的幼兒家長給老師送過禮。廣州黃埔區(qū)一家長花了2000元才讓近視的孩子從倒數(shù)第一排調到倒數(shù)第二排。而北京某家長送給幼兒老師1000元，自己的孩子才不像以前一樣經(jīng)常尿褲子。而江蘇一家長為了保護孩子自尊心，將1000元的購物卡藏在孩子書包的角落，然后給老師發(fā)短信，讓老師自己去翻。這些案例都是活生生的。由此可見，一些虐待兒童的老師，也不排除通過這樣的虐童行為，引起家長的焦慮，然后讓他們送禮。一些家長已經(jīng)開始在孩子的書包里放置錄音筆，以了解孩子在幼兒園里是否受到虐待。
不可否認的一點就是，目前中國的幼兒老師工資待遇實在是太低了。幼兒教育真正的市場并沒有發(fā)育成熟。辦幼兒園的門檻還是太高了，這些辦學資格常常控制在教育行政部門，導致幼兒教育資源嚴重短缺。
因此，許多家長沒有選擇的余地，只有選擇忍氣吞聲。在國外，教師收到禮物是有嚴格的規(guī)定的。對于觸犯規(guī)則的老師處罰是非常嚴厲的。從開除到坐牢都有。比如美國密蘇里州規(guī)定，教師違法收禮可以處以不超過6個月的有期徒刑，以及不超過1000美元的罰款。密歇根州規(guī)定教師收禮超過50美元將被視為重罪，可以處以不超過10年的有期徒刑以及不超過5000美元的罰金。當然，這是美國。在中國，如果對教師這樣做就是過于嚴重了。
因為，中國腐敗最嚴重的領域遠不是教師群體，中國的公務員群體在得不到根本整治的前提下，教師群體里的這點小禮物根本拿不上臺面。最根本的問題還是要從中國的民主法治上去建設。
記者：作為家長，是不是存在對孩子教育失誤的問題？一些孩子確實是很難教，教師虐童，是不是也有家長沒有教育好兒童的原因？
答：家長沒有教育好兒童，這肯定是有的，但是，這屬于另一個范疇的問題了。即使家長沒有教育好兒童，也不是老師虐待兒童的理由。何況孩子那么小，即使有錯，也是教育的問題，而不可以用虐待的方式來對待。還有孩子才三歲到五歲左右，你怎么能說兒童沒有教育好呢？兒童調皮并不是什么毛病。那個虐待兒童，在10分鐘里打了幾個孩子70多個耳光的視頻曝光之后，調查出原因竟然是老師嫌5歲的兒童不會計算。5歲的兒童要學會計算嗎？這完全是胡扯，根本不懂兒童教育，這么小的兒童根本不會有數(shù)學概念上的抽象思維能力。
另外，教育兒童的問題，還有許多值得進一步探討。比如，孩子在學校讀書，并不是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告訴老師的，而學校里的事情也并不是所有的都要告訴家長的，孩子的成長過程，應該有他們一些有限的私密空間。孩子愿意告訴老師的家里事情或者愿意告訴家長的學校事情，才應該告訴。孩子有時不愿意告訴，作為老師或者父母是不可以強求的。保護好兒童的天性，就是在保護一個民族的創(chuàng)造力。我們不可以去剝奪兒童成長的機會，孩子能夠做的事情，大人不要去代勞。我們要培養(yǎng)出怎樣的兒童，這是由時代的發(fā)展需要與孩子的生命個性決定的，而不是由老師或者家長可以隨意控制的。
2012年10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