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變證
疾病的過程,就是邪正斗爭的過程。邪正不斷地斗爭,癥狀就會不斷地變化。由于受邪有風寒的不同,素質有個體的差異,因此,變化的結果也不可能相同。下面簡要地論述一下太陽病常見的變證。這些變證,大都是自然演變的。至于治療不當,由藥物所促成的變化,則更為復雜,這一部分留待后面再講。
1.轉輕
太陽病如果病情不繼續(xù)發(fā)展,正氣逐漸恢復,七日以上就有可能自愈。但是太陽病的自愈,絕不是癥狀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而是逐漸地由重轉輕,由輕到無。因此,有些病人,在接近痊愈而尚未痊愈的時候,脈證都有不同的變化。下面分別就太陽傷寒和太陽中風這樣的變化,加以說明。
(1)傷寒轉輕。傷寒轉輕,一般是身痛、發(fā)熱、惡寒等證逐漸減輕,脈象逐漸由浮緊變?yōu)楦∪?從應當峻汗的麻黃湯證,變?yōu)橹荒苓m用桂枝湯那樣的外證,然后進一步自汗而解,或不見汗出亦解。但也有的其發(fā)熱惡寒不是直線消退,而是變?yōu)殚g歇性發(fā)作,如桂麻復方證就是。
桂麻復方,是指桂枝麻黃各半湯和桂枝二麻黃一湯方而言。桂枝麻黃各半湯證的形成,是傷寒未經治療,一經過去之后,仍未痊愈,在八九日后,由持續(xù)整日的發(fā)熱惡寒,變?yōu)椤耙蝗斩劝l(fā)”;并且熱多寒少,其人不嘔,二便調和,面色微赤,周身發(fā)癢?!耙蝗斩劝l(fā)”,是說不是整天的發(fā)熱惡寒,而是間歇性的時作時止。間歇之時,接近于癥狀消失,只是在發(fā)作時才發(fā)熱惡寒,顯示出太陽病的熱型。這說明病將愈而尚未徹底痊愈,尚有外邪殘留。但要注意的是,不要把間歇寒熱當成往來寒熱。往來寒熱是發(fā)熱時不惡寒,惡寒時不發(fā)熱。而桂麻復方證的間歇寒熱,是發(fā)作時發(fā)熱與惡寒同時存在,發(fā)作過后發(fā)熱與惡寒俱消失。至于“熱多寒少”是說發(fā)作時熱象比較明顯,惡寒則甚為輕微,這實質是“寒”少,才顯現(xiàn)出“熱”多。并且“其人不嘔,清便自可",所以是正勝邪衰,而不是轉屬陽明或少陽。
本證既然是太陽傷寒外邪已衰,就不可用麻黃湯峻汗,但發(fā)作時的脈證還顯示出相當程度的表實,也不能單用桂枝湯。因此,將桂麻二方各取其三分之一,合成一方,小發(fā)其汗,既能解表邪,又不至于過峻。
(23)太陽病,得之八九日,如瘧狀,發(fā)熱惡寒,熱多寒少,其人不嘔,清便欲自可一日二、三度發(fā)。脈微緩者,為欲愈也。脈微而惡寒者,此陰陽俱虛,不可更發(fā)汗更下更吐也。面色反有熱色者,未欲解也。以其不得小汗出,身必癢。宜桂枝麻黃各半湯。
用桂麻各半湯,是病輕藥亦輕的意思。但若外邪再輕一些,如一日不是二三度發(fā),只是一日再發(fā),也沒有面熱、身癢等癥者,麻黃湯的比重還要減輕一些,在各半湯的總量中再調整一下,使桂枝湯和麻黃湯的用量成為二比一,即桂枝二麻黃一湯。
這兩個復方證的成因,前者是傷寒失治八九日后自動出現(xiàn)的,后者則是傷寒發(fā)汗不得法,汗出太驟,未能從容驅邪,以致藥過病所,表邪尚有殘留。
(25)...一若形似瘧,一日再發(fā)者,汗出必解,宜桂枝二麻黃一湯。
(2)中風轉輕。太陽中風也能由整天的持續(xù)發(fā)熱汗出,變?yōu)殚g歇發(fā)作,形成“時發(fā)熱自汗出”。不定時的發(fā)熱汗出,發(fā)作過后又和無病差不多,這很不像桂枝證了。但如果這時病人“臟無他病”,即飲食尚可,二便正常,檢查不出內臟有疾患,就一定屬于膚表的衛(wèi)氣不和。所謂衛(wèi)氣不和,即衛(wèi)氣仍處于病理狀態(tài),這是風邪未盡??沙闷浒l(fā)熱汗出的發(fā)作之前,服桂枝湯發(fā)汗,使桂枝湯下咽之后,作用于風邪將發(fā)之際,更有利于驅邪。
(54)病人臟無他病,時發(fā)熱自汗出而不愈者,此衛(wèi)氣不和也;先其時發(fā)汗則愈,宜桂枝湯。
發(fā)熱與汗出這兩個癥狀,在太陽病的過程中,不論是持續(xù)存在,還是間歇性發(fā)作,只要二者并見,又不能用內臟疾患解釋時,就可以確定其病理是榮弱衛(wèi)強,病因是外感風邪,方劑就應當用桂枝湯。
(95)太陽病,發(fā)熱汗出者,此為榮弱衛(wèi)強,故使汗出。欲救邪風者,宜桂枝湯。
太陽中風,外邪漸衰,除了能間歇發(fā)熱汗出者外,又有的發(fā)熱已不明顯(太陽中風本來發(fā)熱不重,只是翕翕發(fā)熱),或者基本不發(fā)熱,卻仍然不斷地汗出。不要因為發(fā)熱不明顯就認為這是衛(wèi)和榮不和。須知榮是行于脈中的,榮之所以能從脈中出于膚表而作汗,是衛(wèi)氣不能起固護作用的緣故。和發(fā)熱汗出相比,一是衛(wèi)氣受風邪而不和,是衛(wèi)氣病理性亢奮;一是衛(wèi)氣受風邪推殘而不固,是病理性衰憊。所以根本原因不是榮不和,而仍是外不諧。這種情況多是太陽中風不及時治療所致。所以凡在太陽中風過程中,似乎外癥消除,卻仍常自汗出者,就仍當予桂枝湯發(fā)汗。這不僅是為了把隱而不顯的風邪祛除盡,還因為桂枝甘草辛甘化陽,啜以熱粥,有食入于陰、氣長于陽的作用。
(53)病常自汗出者,此為榮氣和, 榮氣和者外不諧,以衛(wèi)氣不共榮氣諧和故爾。以榮行脈中,衛(wèi)行脈外,復發(fā)其汗,榮衛(wèi)和則愈,宜桂枝湯。
2.衄
太陽傷寒,陽氣雖然外浮而發(fā)熱,但膚表郁閉,脈搏浮緊,汗不得出,就使衛(wèi)強榮亦強。如果陽氣郁閉太重,脈中之榮極度充盈,就常向容易出血的薄弱的部位,突破經絡而外溢。太陽小腸之脈,上?抵鼻,所以最多見的是鼻腔出血,這叫作“衄”。
傷寒將衄之前,往往頭痛較重,嚴重的心中發(fā)煩,眼花繚亂,視物不清。這種現(xiàn)象,雖似劇烈,其實是病將自解的吉兆。因為血之與汗,異名同類,邪熱可從汗解,亦可從衄解,衄后熱隨血泄,就會脈靜熱退,達到痊愈,所以太陽病之衄,俗稱紅汗。
傷寒致衄之后,一般是表證隨衄而解,但也有點滴不成流,以致表證仍在的,只要脈搏浮而不弱,就仍當用麻黃湯發(fā)汗,不可拘于“衄家禁汗”之例。為了更為穩(wěn)妥,麻黃湯中可酌加生地黃、梔子、知母等涼血藥物。
(46)太陽病,脈浮緊,無汗發(fā)熱身疼痛,八九日不解,表證仍在,此應發(fā)其汗。服藥已,微除,其人發(fā)煩目瞑,劇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陽氣重故也。麻黃湯主之。
(47)太陽病,脈浮緊,發(fā)熱身無汗,自衄者愈。
(55)傷寒脈浮緊,不發(fā)汗因致衄者,麻黃湯主之。
3.蓄血
太陽病郁熱在經,不但 能從上部致衄,又因太陽的經脈絡腎屬膀胱,所以也能血溢下焦而形成蓄血證。
血溢下焦,則陰氣從下,陽氣盡在于上, 如《素問●調經論》所說:“血并于陰,氣并于陽,故為驚狂”。血未凝固的,小腹只是拘急不適按之不甚硬滿,其人精神不安,出現(xiàn)如狂狀態(tài)。其血既未凝固,所以有時血可自下。血下之后,太陽的經熱亦隨之而出,這和邪從衄解是一個道理。若不能自下,就必須用桃核承氣湯攻之。
桃核承氣湯是調胃承氣湯加桃仁、桂枝而成。桃仁、桂枝行停蓄之血,調胃承氣湯瀉內陷之熱,血下熱除,病即痊愈。但須注意的是,調胃承氣湯是瀉下之劑,凡用下法,必須表證已罷,若表證仍在,就仍當先解表后攻里。這一原則非常重要,不然的話,必致外邪又陷,轉成復雜難治的病變。
(106)太陽病不解,熱結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當先解其外。外解已,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宜桃核承氣湯。
蓄血證如果小腹不僅僅是拘急,而是按之滿而且硬,神志不僅僅是“如狂”,竟是逾垣上屋,正式發(fā)狂,這是血已凝結,桃核承氣湯已不能勝任,必須改用抵當湯下之。
抵當湯證常見身黃,這是血已內瘀,色不外榮。脈必不浮而沉結,這是血已不能流暢。血已凝固,不攻決不能自下;脈已沉結,說明氣血已經沒有向外的趨勢,所以即使表證仍在,也應當用抵當湯攻之。這并非違反了先解表后攻里的原則,我們試將桃核承氣湯和抵當湯比較一下,桃核承氣證的“如狂”,并不比“發(fā)狂”的病勢緩多少,只因為桃核承氣湯的主藥是調胃承氣湯,是苦寒瀉下劑,表證未解者用之,必表熱內陷,使病情更為復雜,所以必須先解表后攻里。而抵當湯中雖然也用大黃,卻無芒硝,而且以水蛭、虻蟲為主藥,實質這是八法中的消法,和瀉下法還有差別。試看服桃核承氣湯后,是觀察“當微利”,而服抵當湯后,是觀察“下血",可知并不能以此就否定了“由外之內而盛于內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內"這一原則。
破血消瘀治蓄血證,是要分緩急之殊的。發(fā)狂為急,用抵當湯,未發(fā)狂者為緩,用抵當丸。湯者,蕩也;丸者,緩也,這就是緩急不同,用藥各殊。
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反不結胸,其人發(fā)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硬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瘀熱在里故也,抵當湯主之。(124)
太陽病,身黃,脈沉結,少腹硬。小便不利者,為無血也;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證諦也,抵當湯主之。(125)
傷寒有熱,少腹?jié)M,應小便不利,今反利者,為有血也,當下之,不可余藥,宜抵當丸。(126)
蓄血證必小腹?jié)M或小腹拘急,但這兩個癥狀也常見于蓄水證,譬如水蓄在膀胱就能少腹?jié)M。又如飲水過多者,除能出現(xiàn)心下悸外,若其人小便量少,一時分消不及,也能小腹里急。其鑒別法是:小腹?jié)M而小便自利者為蓄血,小便不利者為蓄水;小腹拘急,小便量比飲水量少者為蓄水,小便量不少,飲水量亦不太多者為蓄血。此外再結合如狂、發(fā)狂等癥狀,就不難作出明確的診斷。
太陽病,小便利者,以飲水多必心下悸;小便少者,必苦里急也。(127)
4.蓄水
蓄水證是指71條至74條的五苓散證說的。水是怎樣蓄起來的呢?從這幾條的條文中可以看出,有的是隨著發(fā)汗而出現(xiàn)的,也有未曾發(fā)過汗,而是由于不斷地自汗出而逐漸形成的。后者如中風發(fā)熱六七日形成水逆證就是。因為太陽中風是陽氣被引而外浮,肌腠不密而汗出,如不及時治療,人體津液不斷向上向外,三焦水道只外應皮毛而作汗,其下輸膀胱的功能就會逐漸遲滯,因而小便不利,水飲內停。水飲充斥,阻礙正津的輸布,就會出現(xiàn)飲不解渴的消渴證。嚴重的能內水與外水相格拒,形成水入即吐的水逆證。水入即吐,表示三焦再也不能如漚如讀,陳水不去,新水也不能入了。這種現(xiàn)象,既然是外證未解所引起,所以脈搏必浮,身必微熱。治當解肌行水,表里兼治,以五苓散為主方。方中白術助脾散水,桂技化氣通陽,茯苓、豬苓、澤瀉通利上中下三焦水道。為散,白飲和服,服后多飲暖水,令其周身汗出,目的是使上中下三焦氣化得行,水道通暢,即表里俱解。
太陽病,發(fā)汗后,大汗出,胃中干,煩躁不得眠,欲得飲水者,少少與飲之,令胃氣和則愈。若脈浮、小便不利、微熱、消渴者,五苓散主之。(71)
發(fā)汗已脈浮數(shù),煩渴者,五苓散主之。(72)
中風發(fā)熱六七日,不解而煩,有表里證,渴欲飲水,水入則吐者,名曰水逆,五苓散主之。(74)
太陽病三焦不利所形成的蓄水證,一般多見于汗出之后, 其主癥是小便不利、消渴。但小便不利與渴并見,應當鑒別是缺水還是蓄水。胃如發(fā)汗后胃中缺水,也會感覺煩躁,甚至影響睡眠,但望診是口干舌燥,而蓄水證舌體不干。另一方面,發(fā)汗后僅僅是缺水的,必脈象平靜,身體涼和,少與飲水,即可安靜;而蓄水證是脈浮、微熱、飲不解渴,二者基本不同。
小便不利雖然是蓄水的特點,但若要鑒別蓄水的部位,還必須結合渴與不渴、悸與不悸來診斷。汗出而渴者,是三焦水道不利,屬于五苓散證。若汗出不渴,甚至惡水不欲飲,或僅僅是口燥,或兼心下悸的,這是汗傷心陽,水停胃中所致。其水只局限于胃內部,不是三焦決瀆失職,所以小便雖亦不利,但不甚明顯,可用茯苓甘草湯治療。方中桂枝、甘草辛甘化陽,化氣行水,茯苓淡滲利水,治心下結氣,生姜和胃散水。這一類型,臨床叫作停飲,不名蓄水。
傷寒汗出而渴者,五苓散主之;不渴者,茯苓甘草湯主之。(73)
從以上可以看出,太陽蓄水證是太陽中風的繼發(fā)證,或是太陽傷寒發(fā)汗后的變證。無論是自汗或是發(fā)汗,繼之出現(xiàn)小便不利,這說明病機是津液上行外泛而下輸膀胱的功能遲滯,正如陳修園所說:“蓋汗之大泄,必引腎水上泛。”太陽蓄水證就是這樣形成的。有的注家把本證說成是太陽之邪,循經入腑,以致水與熱俱結在膀胱,這是想當然耳。柯韻伯認為五苓散之小便不利,是水不能下輸膀胱,理論曉暢,臨床有據(jù),不愧名家。
5.轉屬他經
以上所述太陽病的變化,如桂麻復方證,和時發(fā)熱自汗出,病位都在表,仍屬太陽病。蓄水證和蓄血證雖然是里證,但不同于陽明里熱,也不同于三陰里寒。而且蓄水證的渴與小便不利,與津液的輸布與排泄有關,蓄血證與太陽的經絡有關,所以仍屬太陽病的范疇。此外,由于表熱逐漸入里,或治療不當而傷陰傷陽,都可能使病離開太陽而出現(xiàn)另一經的癥狀,這叫“轉屬他經”。既然轉屬他經,就當從他經論治,不在本篇的討論范圍之內,故不多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