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廣洋
終于搬進新居,有了自己的書房。幫忙搬家的人剛走,家人還在各自忙乎著拾綴,我就一頭扎進被書籍充斥得略顯窄小的書房,想好好整理整理堆積如山的書報雜志。當我剛俯身拿起一冊舊書時,一張七寸的舊照片從書頁間滑落下來——瞬間,幾十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和我不期而然地打了個正著。我連忙捧起——這是一張畢業(yè)照,一張十幾年前我初中畢業(yè)時的師生合影,一張曾經“踏破鐵鞋無覓處”,今又“得來毫不費工夫”的“全家?!?。
這張照片也許是因為當年我太珍惜了,把它夾在了這冊當時嶄新、而今變舊的課外書里。誰知,后來就忘了放的地方,越是想找越找不到,十幾年來,每當我因人因事因夢因心緒憶起談起往日的母校、老師和同學們時,我就想器這張照片,就迫不及待地深入細致地尋找一番……面對這張“失而復得”的照片,想到這群散而難聚的師生,我的心情一下子——其實我也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感受——驚奇?欣喜?沉重?復雜?盡管室內的新燈棍雪亮雪亮,我還是扭亮了臺燈,然后又找出放大鏡,從老師到同學逐個“凝視辨認”、逐個“探望尋訪”、逐個“心語攀談”、逐個憧念臆想。凝視著一雙雙親切又疏離的目光,默念著一個個親近又遙遠的名字……
夜已深沉,世界肅穆得一如空寂的心,顆顆淚珠終于模糊了放大鏡,泥濘了曲折幽深的心路歷程。我也說不清為了什么,渾然呆坐于天地之間,腦海疊涌著古人的浩嘆:“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此時此刻有了全新的注解……“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我心依舊、我心依舊么?
有人說人生是個美麗的錯,錯就錯在這么多的無奈復無奈上。一個人匆匆忙忙地來到人世上,不僅擁有的時光很短暫,連能結識的人也少得可憐,試想:蕓蕓眾生有幾人是你的熟人、親人、相識、知己?山川平原、市井街巷,盡管旗語招搖、人山人海,又有幾處是你的風景?又有幾朵是你的浪花?又有幾片是你的歸帆?
常言說老師是第二父母,父母賦予血脈肉體,老師賦予思想靈魂;常言說一輩同學三輩親,切切同學情勝似戚戚手足意,相聚母校共同成長的日日夜夜,注定了另一種“孿生”親情。
由這些照片,我繼而翻出了我學生時代的所有“史料”,翻出了我學子當年的所有記憶。
我感念我的老師。往事歷歷在目。老師,老師,我的老師,您的形象化作我巍峨的背景,您的話語永在我心谷回響。
我想念我的同學。驀然回首,再不見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再不見一張張親切的面容,甚至聽不到一丁點兒音信。同學,同學,我的老同學,你如今在干什么?你在何方?
老師,老同學,母校的燈火映亮我人生的長途,母校的鐘聲敲響我奮發(fā)的鼓點,還有您、你……這所有的一切,已化作我情感和生命的底色,促使我孜孜描繪今生今世的山山水水、春夏秋冬。
當年我們最愛唱“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會”,而今我最愛聽“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許許多多有關校園、同學、朋友的歌曲和詩文常常引發(fā)我無端的感慨和無際的嘆喂。我深信,你也是一樣??晌胰绾巫呦蚰??你又何時走向我?同學、我的老同學!
夜?jié)u深,秋漸寒。我裹緊衣襟,捧著照片久久地凝視、深深地懷想、眷眷地祈禱和祝福。我的書籍一冊也沒整理。我打開書房的小門,走上寒風颼颼的陽臺,仰望低垂的星空,尋望遠近的燈火。老師,老同學,看到我目光、聽到我的呼喚么?(首發(fā)于《北京教育》200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