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遨游于風口浪尖的作家李敖走了。
他一生筆耕，樹敵無數(shù)，毀多于譽。
他喜歡吹牛，喜歡罵人，吹牛時帶著狡黠，罵人時酣暢淋漓。
不喜歡他的人說他：狂妄、張揚、跋扈、難纏、有才無德。
朋友說他：義氣、豪氣、俠肝義膽。
17歲的女友說他：柔情、才華橫溢、風流而最讓人迷戀。前妻胡茵夢（后改名胡因夢）說他：封閉、潔癖、苛求。妻子王小屯說他：相當強悍，任何困難、打擊和爭執(zhí)，他情緒都不受影響。
兒子李戡說他：學問沒人能比得上，理財卻一塌糊涂。
他自己說：“要想佩服誰，我就照鏡子。”
今年初，李敖生前最后一部傳記《李敖自傳》簡體中文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看看他對婚姻、對自我、對寫作、對人生的種種感悟。
<>
1980年5月6日，我和胡茵夢結(jié)婚了。三個月零二十二天（8月28日），我就招待記者，宣布與胡茵夢離婚了。離婚之前，胡茵夢已回娘家一住多日。
隨后我請孟絕子帶著我簽好的離婚文件，直送胡茵夢家，記者們也就蜂擁胡家。不久胡茵夢打電話來，說她很難過，無論如何要我親自去一趟，我答應了。在路上，我停下我的凱迪拉克轎車，在花店里買了一大把紅玫瑰，就去敲門。胡茵夢素服而出，與我相擁，并一再淚下。我說：“茵茵啊，你說你將是‘唐寶云第二’，因為丈夫不同意離婚。今天我保證你不是‘唐寶云第二’，——你是‘胡茵夢第一’！”
胡茵夢認為離婚文件要重寫兩張，用一般離婚套語，我雖嫌俗氣，也同意了。于是由她親筆寫《離婚協(xié)議書》，我另寫一張。擠滿客廳的記者們聞之哄堂。胡茵夢事后公然贊美我的書面聲明寫得文筆優(yōu)美雄渾，她大概沒發(fā)現(xiàn)我的整個過程都是“大男人主義”的氣魄。正因為是“大男人主義”，所以出口、下筆、送花、簽字，都是豁然大度，包容“大女人主義”的“新女性”的離譜行為。后來人多贊美說李敖真會離婚，可謂“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和胡茵夢在一起時候，亦有妙事堪聞。結(jié)婚第三天深夜三點鐘，有個自稱中視林導播的，打電話找胡茵夢。我說：“現(xiàn)在是夜里三點啊！”他回答說：“沒錯，我知道是夜里三點，你叫不叫胡茵夢來聽？她不來聽，明天我就公布胡茵夢跟我的床上照片?！蔽艺f：“林導播，胡茵夢在跟我結(jié)婚前，就開過一張名單給我，名單里面沒有你，可見你是冒充的。如果你有照片，那你公布好了?！?/p>
——這就是李敖的作風，我可以快速反應，不讓你慪到我的氣。想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差得遠哪。
李敖、胡茵夢離婚協(xié)議書
<>
我承認有些人了不起，但他們活在我活的時空里，不會凌我而上。王陽明說他做圣人，他做不到；但圣人做他，也不會超過他。真相在此。我一生的“苦心焦思”、一生的“困學紀聞”、一生的“沒個商量處”、一生的“雖千萬人，吾往矣”都是我“綜合爆發(fā)力”的張本。
因此在八十前夜，我寫下這本書“自大其身”。清朝學者李塨說：“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蔽乙簧笥巡欢?，也不花時間招朋引類，所以“自大其身”，全靠自己吹捧自己。吃不消我自吹自擂的人應該慚愧，你們本該替我吹的，但你們閃躲，我就只好自己來了。我吹牛，因為你沉默。
<>
別人老了會啰唆，我老了卻怕別人啰唆。我的書，除小說外，一律長話短說了。任何大道理，都限定在兩頁紅稿紙上說清楚。兩頁是六百字，標題不算，大概用五六百字暢所欲言。五六百字一定足夠了，我是大手筆呀！一個主題，用五六百字還說不清楚的，要打倒它。一九四四年，諾曼底登陸后三天，24歲的英國詩人凱斯道格拉斯（Keith Douglas）陣亡了。他在死前三年有詩預告：Remember me when I am dead/and simplify me when I'm dead．Simplify （簡化）的第一篇乃從形式開始，用五六百字決定內(nèi)容、濃縮了形式。也許沙丁魚不贊成，但罐頭不容分說。五六百字的神通，化為幾百個主題，寫《李敖自傳》。雞零狗碎，您老寫的是哪門子自傳？答復是：我寫的就是雞零狗碎的自傳。
這本書，用語活潑，上天下地，隨意為之，主軸是我八十年來的一些雜感。這些雜感有些該是高朋滿座時聊天的，但我息交絕游已久，每天都是一個人在大書房里盤踞，雖沒神經(jīng)到喃喃自語，但萬念俱灰的局面倒匆匆來去。有些念頭被我鉤住，就跟自己聊起來了。實際都是自說自話、自問自答，有時也會“自訟”、跟自己抬杠，當然贏的還是自己。老子說“自勝者強”，他“自勝”的意思跟我不太一樣。我看他的“自勝”，是跟自己過不去；我的“自勝”，是說一個我好、另一個我不好。最后好的我贏了，自圓其說后，我理直氣壯，全身統(tǒng)一。
<>
1、如果我不是李敖，我愿是李敖第二。
2、我要是想佩服誰，就去照照鏡子。
3、人生啊，N就很好了，為什么要追求N+1？
4、傷逝不是回憶，傷逝是一種錯誤的人生態(tài)度，它使快樂的回憶蒙上塵土。
5、在暗室里，我要自造光芒。
6、作為一個午夜神馳于人類憂患的人，作為一個思想才情獨邁千古的人，我實在生不逢時又生不逢地。
7、我本該是五十年后才降生的人，因為我的境界，我同許多敵友，不是‘相見恨晚’，而是‘相見恨早’。
8、我是絕不怕孤單寂寞的，長夜漫漫，任重道遠，我簡直找不到和我同道的人，只是獨行踽踽地走向前程。
9、我罵人的方法就是別人都罵人是王八蛋，可我有一個本領(lǐng)，我能證明你是王八蛋。
10、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強者，多不得好死。
11、有時解釋是不必要的——敵人不信你的解釋，朋友無須你的解釋。
12、笨人的可怕不在其笨，而在其自作聰明。笨人做不了最笨的事,最笨的事都是聰明人做的。
13、我不羨慕別人的年輕，我只羨慕去年的我或上半年的我。
14、我一生朋友不多，也不花時間招朋引類，所以“自大其身”，全靠自己吹捧自己。吃不消我自吹自擂的人應該慚愧，你們本該替我吹的，但你們閃躲，我就只好自己來了。我吹牛，因為你沉默。
編輯制作：許旸
*文匯獨家稿件，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