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韓雪麗
一
史湘云的出場并不太早,是黛玉和寶釵都進(jìn)了賈府,才翩然而來。
但是她一出場,并沒有什么簡介,給人的感覺是她一直在那里。
果然后來一看,她才是寶玉最早的青梅竹馬。
自小就常在賈府,賈母特讓襲人照看,對于賈母來說,疼愛哪個晚輩,就安排自己的丫環(huán)照看。比如寶玉,比如黛玉。
這個小姑娘更可憐,黛玉先沒了母親后失了父親,可是湘云確是年紀(jì)很小的時候,父母都沒了。父母的寵愛,幾乎沒給她留下記憶。而且不提她有無親兄弟姐妹,應(yīng)該是沒有了。
她后來贊嘆寶釵,又嘆息沒有這樣的好姐姐。
看多了寶釵的世故溫婉,黛玉為情而生的小心眼,湘云一出場就是一股活活潑潑的氣息,讓人眼前一亮,她身上有著符合年紀(jì)的率真與明朗。
寶玉本來是她的玩伴,釵玉未來時,寶玉的世界里,三春是不會和他淘氣的,能陪在他身邊的就是湘云,可是釵玉一來,寶哥哥的心思就變了。
二
湘云一出場,寶玉那時正合寶釵說話,一聽說云妹妹來了,馬上起身,可知還是重這個小妹妹的。
只見湘云走來,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頑,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摈煊裥Φ溃骸捌且嘧訍壅f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四五’了?!睂氂裥Φ溃骸澳銓W(xué)慣了他,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點兒,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著見一個打趣一個。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問是誰。湘云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小姑娘看似天真,也有心計,釵玉都是客人,用寶釵說事,算是給黛玉一個還擊。黛玉聽了,冷笑道:“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睂氂癫坏日f完,忙用話岔開。湘云笑道:“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厄’去。阿彌陀佛,那才現(xiàn)在我眼里!”說的眾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湘云打趣黛玉,還是有些孩子氣,也唯她如此鬧,三春是禮教熏陶出來的。寶釵若說,必是拿雙玉開玩笑,湘云這個林姐夫,其實沒有指向。
三
寶釵過生日,賈母親自安排,還出了二十兩銀子,給足了薛家面子,倒不是有多喜歡寶釵,而是待客之道,也是提醒吧,你們是客人,而且你們家姑娘十五了。
開始還好好的,最后鳳姐說有個小旦像一個人,寶釵猜出來了不肯說,寶玉不敢說,只有湘云冒失的說像林黛玉。寶玉忙看了她一眼,使了個眼色,他本心是好意,知道黛玉敏感多心,怕湘云得罪了黛玉??上Э偢杏X寶玉是無事忙,你想呀,湘云已經(jīng)開了口,說都說了,他的眼色已經(jīng)晚了。
這時候我們就明白了一個問題,賈母對湘云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湘云小時候常在賈府,那時候,自然是賈母喜歡這個娘家的小晚輩,所以湘云才和寶玉熟識,能玩到一起。也許那時,賈母有心讓史家和賈府再結(jié)一門親。如果聯(lián)姻自然要挑嫡出的孩子,湘云和寶玉年貌相當(dāng),兩個孩子自小玩到大,親上加親自然是好的。
可是湘云越長大,尤其是釵玉進(jìn)府后,賈母這份心就淡了,有一次湘云居然拉了寶玉說,常派人接她,要是老太太想不起來,讓寶玉多提醒,可知湘云都知道賈母不大想得起她了。
原因就出在湘云的口無遮攔,賈母喜歡美麗活潑機(jī)敏的女孩子,那是鳳姐探春型的,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聰明有頭腦,不白得罪人。
湘云說話不經(jīng)大腦,那時候戲子地位低,千金小姐不愿意被人比成戲子,那黛玉是賈母的外孫女,有血緣關(guān)系的,她的外孫女讓人比戲子,賈母能高興嗎。看鳳姐如何奉承黛玉,說黛玉通身的氣派像嫡出的孫女,一句話夸贊了一大幫人。
四
接下來,湘云做為客人,更是沒個客人的敏感,和去道歉的寶玉大吵了一架。
晚間,湘云更衣時,便命翠縷把衣包打開收拾,都包了起來。翠縷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遲?!毕嬖频溃骸懊鲀阂辉缇妥?。在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寶玉聽了這話,忙趕近前拉他說道:“好妹妹,你錯怪了我。林妹妹是個多心的人。別人分明知道,不肯說出來,也皆因怕他惱。誰知你不防頭就說了出來,他豈不惱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這會子惱我,不但辜負(fù)了我,而且反倒委曲了我。若是別人,那怕他得罪了十個人,與我何干呢。”這是寶玉的真實想法,明明黛玉被人比了戲子,寶玉沒去安慰黛玉,反而來安撫湘云,可知寶玉重湘云。
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語別哄我。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別人說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說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說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頭,得罪了他,使不得!”寶玉急的說道:“我倒是為你,反為出不是來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萬人踐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說。這些沒要緊的惡誓,散話,歪話,說給那些小性兒,行動愛惱的人,會轄治你的人聽去!別叫我啐你?!?br>
說著,一徑至賈母里間,忿忿的躺著去了。
我們看湘云的火氣真大,黛玉并沒有得罪她,也沒有對她使什么性子,她卻說黛玉是小性,行動愛惱,愛轄制人的人。
明明是湘云出語莽撞,結(jié)果黛玉沒委屈,她卻委屈了,完全是一副小孩子脾氣。而黛玉通常生氣的時候,寶玉三言兩語哄好了,如今卻哄不得湘云。只能說明黛玉重寶玉,她只要一個態(tài)度,寶玉重視她的態(tài)度,而湘云不是,湘云要的是寶玉重視她超過別人。
其實黛玉無關(guān)寶玉的事,脾氣都挺好,而湘云不是。湘云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情緒化的表現(xiàn)。所以我們說她直,她最大的特點是直,心思直,有什么說什么,不考慮場合。
五
其實釵玉對寶玉都有些遷就的意思,黛玉是只要寶玉一認(rèn)錯,她就心軟了。寶釵哪怕因為勸說寶玉讀書,惹得寶玉大怒而走,也依然若無其事??墒窍嬖圃趯氂裾f一大套為她好的話,仍然連面子也不給。
有一個章節(jié),寶玉看見張道士送的東西里,有一件金麒麟和湘云的一樣,就留了給湘云。后來丟了,非常著急,幸而湘云拾了。寶玉當(dāng)即大喜,說寧可丟了印,也不能丟這個。一般的女孩子聽了不知多歡喜,湘云卻沒什么感覺。
寶玉被賈政打個半死,合府驚動,連一向沉穩(wěn)的寶釵,也真情流露,親自送藥送到寶玉床前,后來回家和兄長爭吵,直哭了一夜。黛玉更是哭腫了眼睛,都不敢見鳳姐,怕被打趣。而湘云卻和香菱平兒她們在摘鳳仙花,真是心大呀。這時候看湘云對寶玉既無黛玉的生死之情,也無寶釵的紅塵深情。
六
湘云和寶玉還是適合在一起吃喝玩樂,比如蘆雪庵烤肉吃。賈母道:“我知道你們今兒又有事情,連飯也不顧吃了。”便叫“留著鹿肉與他晚上吃”,鳳姐忙說“還有呢”,方才罷了。史湘云便悄和寶玉計較道:“有新鮮鹿肉,不如咱們要一塊,自己拿了園里弄著,又頑又吃?!睂氂衤犃?,巴不得一聲兒,便真和鳳姐要了一塊,命婆子送入園去。
若說玩得投緣,還是湘云寶玉,黛玉嬌弱,玩不起,寶釵穩(wěn)重,不愛玩。
一時大家散后,進(jìn)園齊往蘆雪庵來,聽李紈出題限韻,獨不見湘云寶玉二人。黛玉道:“他兩個再到不了一處,若到一處,生出多少故事來。這會子一定算計那塊鹿肉去了?!闭f著,只見李嬸也走來看熱鬧。因問李紈道:“怎么一個帶玉的哥兒和那一個掛金麒麟的姐兒,(借李嬸之口說出,一個掛金一個帶玉,若說寶玉配金,一個大觀園就不只一個薛寶釵)那樣干凈清秀,又不少吃的,他兩個在那里商議著要吃生肉呢,說的有來有去的。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北娙寺犃耍夹Φ溃骸傲瞬坏?,快拿了他兩個來?!摈煊裥Φ溃骸斑@可是云丫頭鬧的,我的卦再不錯?!?/p>
湘云真是活潑可愛,身體好,心態(tài)好,有些少年不識愁的感覺,能樂時且樂,和寶玉的喜聚不喜散是一樣,都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覺。
其實湘云是最好的玩伴,有體力有興趣,玩得高興,而且有興致。如果是組織活動,是少不得這樣的人,有她在就多了七分熱鬧。后來的聯(lián)句,也是因了她,格外熱鬧。
七
寶湘之間,到有些兄妹的意味。
別的人要說成親了,寶玉都要感傷,比如邢岫煙訂了薛蝌,寶玉都要嘆息,綠葉成陰子滿枝,傷感一會兒。
而湘云也說有人家相看了,寶玉竟像無事似的。見了湘云也是問好閑聊,絲毫沒有這種感覺。
湘云于他,很像是探春那樣自家的妹妹似的,好像一直在那里,又好似和自己無關(guān)似的。
也有說寶湘有緣,看湘云的回目有一出,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好似與寶玉有緣似的。大觀園除了自家姐妹,和寶玉有可能的就是三個,黛玉是精神的知己,寶釵是金玉良緣,但也有說,寶釵難產(chǎn)而死,最后賈府中落,寶玉和湘云在沒落中相知,相伴到最后。
若有湘云在寶玉身邊,寶玉也算有福氣。她不是他的知己,卻能帶給她快樂和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