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德
我愿意把世上的惡人分為三類,即:足惡,幫惡,閃惡。我相信,能夠把惡分類,本身就是對惡的超脫,或者說,就是不為惡。
尊重人性的復(fù)雜性,就會明白惡存在的必然性。知其必然,始懷從容。惡來我不懼,惡去隨它去。良善之人是不能以惡制惡的,因為無論你多么想張牙舞爪,底色依然是善。一個空架子鋪陳開來,只會顯得虛弱。
原因很簡單,再鐵骨錚錚的良善,都會有一個柔軟的內(nèi)里。正是因為這一點柔軟,拖累了剛強,使其狠不下心,惡不起來。
不過,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也會成為惡龍。能直面惡,能與之周旋,我覺得就是斗過。且交鋒日久,與惡人剝離得越徹底,就會好得越純粹。
足惡之人,都是天生的。言其天生,意味著惡會一直貫穿到死。也就是說,這樣的人是會壞到底的。不要幻想他們能好到靠譜,不壞到離奇已是萬幸。
迫害狂的人格性質(zhì),決定了行為的扭曲和畸形,他不痛快你別想痛快,他痛快了你也別想痛快。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惡人是人間悲劇的始作俑者。多少忠臣的命運,多少朝廷的命運,曾毀于大奸大惡之人手。重要的是,在傷害之后,這些人始終難有良知的覺醒和懺悔。足惡之足,強調(diào)其壞是從頭到腳從里到外的。盡管懺悔于傷害本身已無意義,但對人性的改良卻是微茫的希望。
從因果報應(yīng)上,中國人的審美喜歡壞人都不得好死。十惡不赦,足惡亦不可赦。否則,會違背兩個原則,一是姑息必養(yǎng)奸原則,一是向善必除惡原則。以此推理,每個人都應(yīng)該與惡勢不兩立才是。但尷尬的事實是,好多時候,我們與惡并不交惡,甚至還要顯得不明不白,有著說不清楚的茍且。
也就是說,心里的切齒痛恨,并不能掩飾臨陣的怯弱與曖昧。
不要期待惡人一定有壞下場,惡人也是人,所以,他們的結(jié)局大都平常,甚至還能壽終正寢。上天有時不懲戒惡行,大約上天的意思是,惡人也是生活必然的一部分。
幫惡之惡,我認為有甚于足惡之惡。這一類人尚并無膽量制造惡,但是最容易落井下石,別人踹你,他也會跟著踏上一腳,還會惡狠狠地來句:嗯,他就該這樣。人世的兇險,不是遇到了惡人,而是同時還遇到了幫惡的人。因為,你在前者那里痛苦,還要在后者這里絕望。他們平時蟄伏在你身邊慈眉善目,謙恭辭讓,此刻卻兇神惡煞,翻臉不認人。常常出現(xiàn)的情況是,你在惡人那里倒下,卻在幫惡者這里長時間爬不起來,傷人者易忘,傷心者銘心。
還有一種幫惡,叫人走茶涼。你若落魄了,他一下子鳥獸散,非但不救你于危困,甚至連一句撫慰的話也沒有。人在蒼涼絕地,并不苛求別人能帶來溫暖,只希望不拿走溫情就行。但人世所有被渴求的溫情,都最終會敗于無情和絕情。
還能說什么呢?幫惡的人,并不直接推你到深坑,卻長久地置你于風(fēng)口中。你總是緩不過來,就是因為在曾經(jīng)的溫暖里跨不過去。
閃惡,更像是一次失足。惡念起于一瞬,惡行成于一剎,但隨即,悔恨伴隨一生。
如果時光可以回轉(zhuǎn),一切都不會發(fā)生。還是那個好人,還是那樣的好脾氣,還是那般好日子。
但是,世間沒有如果。好人終成了惡人。最該被原諒的惡就是閃惡。問題是,原諒并不能減輕良心對他們的折磨。因為,惡是良善之人一輩子最壞的名聲。
在人性的鏈條上,惡是肯定存在的。哪怕是好到純粹之人,也會有一閃念惡起。人這一輩子,誰也免不了在人生的某一刻騰升起惡念,把它摁下去,消化在心底里,才是光陰里最深厚的修行。
好人是可以做一輩子的,但一輩子的好人背后,一定是一輩子的修行。
“貼近生活,探尋人性和人心?!?/span>我的隨筆集《在安靜中盛享人生的清涼》,2016年4月出版。當當網(wǎng)、天貓、京東等電商均有售。
馬德,作家,已出版《在安靜中盛享人生的清涼》《允許自己虛度時光》、《當我放過自己的時候》等十余部。微博@馬德微博,個人公眾號:馬德(ID:made1668)。
壓題圖:吳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