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
野棠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jié)。刬地東風(fēng)欺客夢,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系馬,此地曾經(jīng)別。樓空人去,舊游飛燕能說。
聞道綺陌東頭,行人長見,簾底纖纖月。舊恨春江流不斷,新恨云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里花難折。也應(yīng)驚問:近來多少華發(fā)?
這首詞是辛棄疾返回臨安任職途中,在孤館中想起曾經(jīng)心儀的女子時徒增感慨所寫,充分體現(xiàn)著作者情感“細膩”的另一面;所以說并不是善作家國之吟的詞人就難寫出好的愛情作品,(其實辛棄疾入詞的題材很多樣化,只不過他“豪放”得脫穎而出,自然也就被貼上了“豪放標(biāo)簽”)。
上闋的開篇遵循了詩詞寫作章法之準(zhǔn)繩,即借落花去體現(xiàn)時節(jié)變換匆匆的現(xiàn)象,在對春色短暫的惋惜中讓讀者隱約感到了幾分傷感,而且“清明”兩個字又隨即加強了情感色彩的渲染,基調(diào)就此奠定。
清明過后的天氣依舊是寒涼的,特別是在雨后的夜間,所以作者說“一夜云屏寒怯”,他睡在屏風(fēng)后面不禁會有覺得清冷。這里的寒是身體上的感受更是心靈上的體會,因為落花紛紛間時光荏苒,作者的青春年華也隨之流逝,所以會有這樣的感受。
接下來“曲岸持觴……”一句是對過去分別場景的回憶:在岸邊舉杯,在柳前系馬,他們就這樣輕易辭別了。對于這種場景作者只是一筆帶過,但是卻不乏畫面感,有人物有風(fēng)景,更有故事。“樓空人去,舊游飛燕能說”便是對物是人非的鮮明感嘆,作者巧妙化用了蘇軾《永遇樂·明月如霜》中“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的句意,將內(nèi)心的惆悵充分道出。
最讓人出乎意料的部分在下闋的描寫中:“聞道綺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作者聽人說在繁華的街頭,有看見過她簾櫳后的隱約身影。自從和情人分別后音信全無,直到今天卻又偏偏聽到了關(guān)于她的消息,但是這一消息卻并不真實可信,在這一句中就足以看出作者對女子的深情牽掛,他的內(nèi)心的焦灼與無奈也皆躍然紙上。“纖纖月”是指女子的玉足或眉戴,在此處用來代人物。
在思人而難以相見的情況下,作者本來已經(jīng)很凄涼的心情也變得更加愁苦,正所謂是舊恨未消新恨又添,于是便道:“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云山千疊”。這種恨無窮無盡恰如水長,這一句中妥當(dāng)運用比喻,點睛全篇,使得情感上升到了高潮。
在新仇舊恨的推動下,在之前所聽消息的牽心下,作者不禁做出了進一步的想象:或許明天就會在某場宴會上相遇,但這時她倒變成了鏡中之花不可攀折,而“我”則會被詢問近來又添了多少白發(fā)。最后一句作者是站在女子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展開聯(lián)想,把二人之間的距離無形拉大,那種青春不在、舊情難溫的無奈讓人動懷。
辛棄疾這首詞全以篇凄美語言寫相思之痛,但是這種相思又被下闋中“一波三折”的表現(xiàn)手法烘托得別有韻味,這是其他婉約詞所不能及的可貴之處;所以這首是難出其右的,足見稼軒水平確實超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