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象的形成
要搞清“九”、“六”這兩個字的含義，我們先得說清它的來歷。從《左傳》所記諸占來看，春秋時代人們并沒有用這兩個字來代表一卦的陰陽爻，凡卦變均寫作“某卦之某卦”，如《莊公二十二年》：“周史有以《周易》見陳侯者。陳侯使筮之，遇‘觀 ’之‘否 ’。”
所謂“觀 之否 ”，傳統(tǒng)易學一般理解為就是《觀》卦六四爻變，變化后成為《否》卦。后來寫作“觀 六四”。所以這則占例是使用《觀》卦六四爻辭解卦。由此，傳統(tǒng)的易學觀點認為，春秋時代人們并不用“九”、“六”兩字來表示陰陽爻及其變化，或者說序數(shù)詞是后人對“某卦之某卦”這種表述方式的簡寫。這種簡寫的依據(jù)是什么呢？或者說“九”、“六”這兩個字是如何產生的呢？為什么不是一、二、三、四呢？對此問題《易傳·系辭》中有明確解釋：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shù)五，地數(shù)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shù)二十有五，地數(shù)三十，凡天地之數(shù)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大衍之數(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后掛。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shù)也。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span>
這段記載后人稱之為“揲蓍成物”的方法，也即占卜時形成卦畫的方法。按一定的數(shù)更迭數(shù)物為“揲”?！拜椤笔禽椴?，一種菊科類草本植物，一根多莖。古人取蓍草為占卦的工具是取其同根所生，物性相似的原因。
依以上記載，求卦需要先準備五十根蓍草，取出一根不用，只用四十九根，把這四十九根蓍草用雙手任意地分成兩堆，再從其中一堆中取出一根夾在手指間，然后四根一組地數(shù)，將每一堆最后的余數(shù)放在一起，這一過程叫做一“變”。其中分二（分成兩堆），掛一（取出一根夾在手指間），揲四（四個一組地數(shù)），歸奇（將兩堆的余數(shù)放在一起）這四個步驟叫做“四營”。
“一變”之后，除去掛一，歸奇的數(shù)，將剩下的蓍草或四十根或四十四根，再按照前面的過程重復，稱為第二變。剩下的蓍草只能是四十根，或三十六根，或三十二根三種情況。
再重復一遍，即第三變，剩下的蓍草只能是三十六根，或三十二根，或二十八根，或二十四根四種情況。
這時用四除去這個數(shù)，商一定是“九”、“八”、“七”、“六”這四個數(shù)字中的一個。倘若是“九”或者是“七”這兩個奇數(shù)，就畫出陽爻“ ”。是“八”或者“六”這兩個偶數(shù)，就畫出陰爻“ ”。這樣經(jīng)過三次變化，就得出了一爻。每卦有六爻，所以要得出一個卦象，就要經(jīng)過十八變，即“十有八變而成卦”的意思。
最先得出的爻畫畫在最下面，稱為初爻。“初”的本義就是始。萬物生長均是從生根發(fā)芽開始，然后逐漸長高，所以作者將每卦的最下一爻視為第一爻，依次往上為二、三、四、五、上。
每三變產生一爻，這一爻只能是“九”、“八”、“七”、“六”這四個數(shù)字中的一個，它們分別代表什么含義呢？
傳統(tǒng)易學的解釋為：“九”是老陽，“七”是少陽，“六”是老陰，“八”是少陰。其中少陽少陰為不變爻，而老陽老陰為將變爻。因此，如果所得的卦畫是少陽“七”或者少陰“八”就不用批注，而如果所得的卦畫為老陽“九”或者老陰“六”，則要批注在爻畫旁，以表示這一爻將變?yōu)槠湎喾吹膶傩浴?/span>
以《乾》卦為例，如果初爻為老陽“九”，其它各爻均為少陽“八”，那么這一卦就應當寫作“ ”，表明《乾》卦初爻將由陽爻變?yōu)殛庁?，成為《姤》卦?/span> ”。
如果所得的第二爻是老陽“九”，其它各爻均為少陽“八”，則應寫作“ ”，表示《乾》卦第二爻將由陽爻變?yōu)殛庁?，成為《同人》卦?/span> ”。
《周易》以變爻占卜，故只批變爻，不批不變爻。占斷時取變爻爻辭為依據(jù)判斷所占問之事的吉兇。
以上是傳統(tǒng)易學對卦畫的形成所作的解釋。
現(xiàn)在有一大堆問題出來了：這種解釋是否正確呢？為什么蓍草一定要準備五十根，而不是三十根、四十根呢？為什么揲蓍成卦的方式要選擇“六”、“七”、“八”、“九”這四個數(shù)字，而不是其它數(shù)字，如“一”、“二”、“三”、“四”為目標數(shù)呢？為什么要將“九”稱為老陽，“七”稱為少陽，“六”稱為老陰，“八”稱為少陰呢？又為什么要編這套揲蓍成物的辦法呢？
唉，頭痛。頭痛也要硬撐不是。我們來繼續(xù)分析。
古人為什么要設計這套“揲蓍成物”的方法
如果我們仔細地分析一下揲蓍成卦的方式，就會發(fā)現(xiàn)這套方式的設計者的主觀愿望是希望模擬歷法，以求與天體的運動規(guī)律相合的，理由有三：
（a）、“大衍之數(shù)五十”與歷法有關。據(jù)漢人鄭玄注，所謂“衍”就是演，演算的意思。揲蓍成卦所用的蓍草為五十根，為什么要用五十根呢？有兩種說法：
一是《漢書·律歷志》記載的劉歆的說法。他認為元始是一，春秋兩季為二，三統(tǒng)為三，四時為四，將這幾個數(shù)字加起來就是十，再乘以五，就得五十。
第二種說法是京房所說：“五十者，謂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也?！?/span>
這兩種說法都與歷法有關，而實際上演算所用的蓍草只有四十九根，為拼出六、七、八、九這四個數(shù)字，也只能用四十九根。可見作者硬拼成五十根并無實際意義，不過是為了表明其方法是與歷法所象征的天道規(guī)律相合而已。
（b）、揲蓍過程模仿歷法。揲蓍第一步“分而為二以象兩”，兩即天地，古人稱為兩儀。第二步“掛一以象三”，三是三才，即天、地、人。第三步“揲之以四以象四時”，四時即春、夏、秋、冬。第四步“歸奇于扐以象閏”，閏即歷法上的置閏。在中國古代歷法中，按太陽歷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按太陰歷則只有三百五十四天，相差十一天多，這樣三年就差一個多月，五年相差兩個月，必須三年置一次閏月，五年置兩次閏月。也即置閏的那一年有兩個相同的月份，否則二十四節(jié)氣就不準了，這就是閏月。從揲蓍求卦的這種步驟看，揲蓍過程無疑是希望模仿歷法規(guī)律的。
（c）、《乾》、《坤》兩卦計算的總數(shù)之合與周年天數(shù)相近?！断缔o》說：“《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當期之日?！边@句話的意思是說：《乾》《坤》兩卦用蓍草演算后的總合為三百六十根，與一年三百六十天的數(shù)目相當。這是以《乾》卦全為老陽，《坤》卦全為老陰為據(jù)推算的?！肚坟悦控碁槔详柧诺脑?，每爻就是三十六根蓍草，乘于六爻，共二百一十六根蓍草，古人稱蓍草根為“策”，即二百一十六策?！独ぁ坟悦控碁槔详幜?，二十四根蓍草，乘六爻為一百四十四根策。兩者相加之和為三百六十根，正好約等于一年的天數(shù)。
由以上三點可以看出，設計揲蓍占法的作者的主觀愿望是希望此法與歷法相一致，與歷法所象征的天道規(guī)律相一致的，這也是古人天命觀的真實反映。既然作者所設計的筮法竭力模仿歷法，那么其筮法所得出的“六”、“七”、“八”、“九”這四個數(shù)字和結果也應當與歷法有關。
“九”、“六”、“八”、“七”的含義
稍加分析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情況的確如此，首先我們來說“九”。
“九”：甲骨文寫作“ ”、“ ”等?！墩f文》說：“九，陽之變也，象其屈曲究竟之形。”意思是說：“九”是陽氣開始變化時艱難生長的形狀。就如人之初生時在母腹中的形狀，如草木初生時在地下的形狀。
觀字形，“ ”像生命萌芽時的形狀，“ ”像蓋在其上的障礙物。
就地球上的植物而言，生命大多在農歷節(jié)的立春、雨水前后出土，而發(fā)芽則應從冬至節(jié)起算，在古人看來，這正是陽氣始生之時，可見“九”字的本義應為陽氣始生。
殷墟甲骨文中的記錄可以證明此觀點。商代的甲骨文卜辭中保留了大量的分至日記錄，并有一套準確表述其意義的特殊名稱，他們以“析”指春分，以“彝”指秋分，以“因”指夏至，以“九”指冬至。
現(xiàn)在仍然在使用的農歷中的稱謂也可以證明此觀點。我們常將農歷冬至后的一段時間稱為“九”天，如“三九天寒”、“九九艷陽天”等，指的就是冬至后的第三個“九”天和第九個“九”天。可見“九”的本義為陽氣始生，萬物屈曲生長之形。古人認為這個時間應從冬至日算起，故以“九”字作為歷法中冬至日的名稱。嚴格地說，“九”指冬至后的八十一天這個時間段，這個時間段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春”這個概念。
“六”：甲骨文寫作“ ”、“ ”等?！墩f文》：“六，《易》之數(shù)，陰變于六，正于八。”“陰變于六”是說陰氣從“六”開始生發(fā)。觀字形，“六”字從“人”從“八”，“八”字是相背離的意思，指生命開始衰退。就地球上的大多數(shù)植物而言，生命力的衰退正是起于夏至日。所以，“六”字當是指從夏至日開始起算的八十一天這個時間段，此時間段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秋”這個概念。
“七”：《說文》：“七，陽之正也。從一，微陰從中衰出也?！薄捌摺弊值谋玖x應為陽氣最為純正之時，當是春分之后八十一天的這個時間段。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夏”這個概念。大家對牛郎與織女相會的“七夕節(jié)”一定不陌生吧。但現(xiàn)在很少有人還知道“七夕”這個名稱的含義及來歷。其實，“七夕”是個很古老的節(jié)日，它的字面含義就是：“七”這個時間段己經(jīng)如“夕”陽般即將完結。“七夕”是什么時候？農歷的七月初七是吧？嚴格的說應當是農歷的七月初一至七月十五這個時間段。
“八”：《說文》：“八，別也，象分別相背之形?！鼻锓謺r期，萬物凋謝，有生離死別之象，故“八”的本義是指秋分后的一個時間段。
“九”、“七”、“八”、“六”這四個字既然都有其特定的含義，為什么又被作為數(shù)詞使用呢？最可能的原因還是以古人的豎桿測影、察時定節(jié)有關。
古人為了準確確定二分二至日，采用了許多辦法，其中一個最常用的辦法就是豎桿測影。在冬至時的正午時分日影最長，夏至時的正午時分日影最短，春分、秋分時，日影居中，“九”、“八”、“七”、“六”這四個數(shù)字詞之間的相互關系正與它們的本義之間的相互關系相吻合。
根據(jù)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九”、“八”、“七”、“六”這四個字都是歷法中的關鍵字，其中“九”字的本義為陽氣始生時萬物生長的情狀，被古人借用為冬至日的名稱，也指冬至日后的一段時間，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春”這個時間段；
“六”字的本義為陽氣從此走向衰亡，指夏至日之后的一段時間，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秋”這個時間段；
“七”的本義為陽氣最純正之時，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的“夏”這個時間段；
“八”的本義為陰氣最純正之時，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冬”這個時間段。
換句話簡而言之地說：
“九”是初生之陽，也即少陽；
“六”是初生之陰，也即少陰；
“七”是老陽；
“八”是老陰。
少與老的區(qū)分是就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而定的。許慎的解釋是正確的：“九，陽之變也?！闭钦f“九”是陽氣開始變的時候。釋“六”說得更明白?！傲兑住分當?shù)，陰變于六，正于八?！标帍摹傲遍_始變，到“八”為最旺盛的時候。既然這四個字是歷法中的關鍵字，揲蓍成卦的方式刻意尋求得出這四個字的結果，無疑是模仿歷法。
卦象看反了
將我們以上所分析的“九”、“七”、“八”、“六”這四個字的含義與傳統(tǒng)易學的觀點相比較，就出現(xiàn)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這四個字的含義與傳統(tǒng)的易學觀點完全不同。
前面我們說過，傳統(tǒng)易學觀點一直認為：
“九”為老陽；
“七”為少陽；
“八”為少陰；
“六”為老陰。
而我們的分析認為：
“九”為少陽；
“七”為老陽；
“八”為老陰；
“六”為少陰。
傳統(tǒng)易學的認識沒有說出他們的理由，反正這么多年來師傅這么教，徒弟就跟著這么學。而我們的觀點是有以上可靠的依據(jù)為依托的。對此，我們以為傳統(tǒng)易學對這四個數(shù)字的解釋可能是錯了，他們老少不分，搞混淆了。說到這里，大家想到點什么沒有。是不是很容易聯(lián)想到武打小說或功夫片中那些把功夫練反了的大師及他們所使用的那些加了密碼的練功圖。對，這就是《周易》作者給卦象上的一道密碼。一道騙了我們三千年的密碼。也正是這道密碼的存在，就導致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我們過去所理解的卦象可能完全錯了。我們以《乾》卦初九的卦象為例來說明其錯誤。
《乾》卦初九爻變寫作“ 初九”，傳統(tǒng)易學觀點認為它的含義是該卦六爻均為陽爻，也即通過揲蓍的方法得出了“九、七、七、七、七、七”這六個數(shù)字，其中二爻至五爻為少陽，少陽只能變?yōu)槔详?，而不能變?yōu)殛庁?，變化后的屬性未改變，故不需批注，稱為不變爻。只有初爻這一爻是老陽，老陽變化就成了少陰，變化后就成了《姤》卦“ ”。所以這六個數(shù)字的含義也就是《乾》卦“ ”將要變?yōu)椤秺ァ坟浴?/span> ”?；蛘哒f它應當是“乾（ ）之姤（ ）”的簡寫。但是如果依我們的觀點，這種解釋就有問題，因為“九”是少陽，在傳統(tǒng)易學看來少陽是不變爻，只有“七”才是老陽，才是可變爻。如果《周易》是以老陽占卜，而所得到的數(shù)又是“九、七、七、七、七、七”這六個數(shù)字的話，那么這一卦就應當寫作“ ”，意思是除了初九這一爻為少陽不變爻外，其它五爻均為老陽，均是將變爻，變化后這一卦也就成了《復》卦“ ”?；蛘哒f這六個數(shù)字所組成的卦的含義是《乾》卦“ ”將要變成《復》卦“ ”，變化后的卦象正好是反的。但這樣理解又顯然違背了《乾》卦初九爻變寫作“ 初九”的前提，因為“ ”不等于“ 初九”。問題出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我們回過頭來整理一下思路，就會發(fā)現(xiàn)有兩個條件是我們在解釋數(shù)詞的含義時必須滿足的：一是“九”為少陽，“六”為少陰，它們均是不變爻，而“八”是老陰，“七”是老陽，它們是將改變屬性的爻；二是數(shù)詞的含義是以本爻的變化為占筮的依據(jù)。
依據(jù)這兩個條件來看數(shù)詞的含義，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周易》占卜的依據(jù)是不變爻，而不是可變爻。所謂不變爻和可變爻的定義是就它們自身的發(fā)展變化是否改變其屬性而言的，對此人們有一個基本的認識，即：少陽——老陽——少陰——老陰——少陽……我們說《周易》是以不變爻占卜，不變爻的變化既然不能改變自身的屬性，又從何而占呢？為什么要選擇不變爻呢？
其實不變爻屬于新生爻，它是剛剛由其相反的屬性轉變而來，對一個新生的東西進行鑒定是十分合理的。占卜從本質上講實際上就是通過一種鑒定后對其結果的預測。或者說《周易》中的數(shù)詞“九”、“六”的本義為少陽少陰，人們對其占卜，不是占卜其屬性的改變，而是占卜其由少到老的發(fā)展趨勢，是占卜的量變而不是質變。
以《乾》卦初九爻變?yōu)槔?/span> 初九”的含義不是說《乾》卦“ ”將變?yōu)椤秺ァ坟浴?/span> ”，而是說《乾》卦“ ”剛由《姤》卦“ ”變來。這種解釋是我們正確地認識“九”、“六”這兩個數(shù)的本義后得出的必然結果。或者說由于傳統(tǒng)易學對“九”、“六”這兩個數(shù)詞的錯誤理解，導致我們長期將卦象的變化看反了。
把“九”與“六”的屬性糾正過去后，我們是否可以看到正確的卦象了呢？或者說：我們以上所說的什么“初九爻變……是說《乾》卦‘ ’剛由《姤》卦‘ ’變來”的結論是否就是正確的卦象呢？不，還不是。因為我們的這個結論還沒有考慮到順序詞的問題，而傳統(tǒng)易學對順序詞的理解也是錯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