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藥在西方人眼里從來就是“玄虛”,但在中國文化中卻是玄妙。荷上的露水、草間的鳴蟲,甚至有毒的半夏、烏頭,經(jīng)過神秘、獨到地炮制,就成了治病的良藥。那么,玄之又玄的中藥,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玄機?
古人認為“制藥如練兵”,藥物分溫、涼、寒、熱四性,可以治病,也可以致病。如果用未制之藥,就如率未練之兵,一般不能克敵制勝。為此,通過一定的方法炮制,改變藥的性質,才能藥到病除。
將中草藥原料制成藥物的過程,方法有烘、炮、炒、洗、泡、漂、蒸、煮等,在這些過程中還可以加入不同的輔料:蜜、醋、酒、土、鹽、姜等。
比如,麻黃是一味發(fā)汗的中藥,有很好的平喘作用。但是由于它的發(fā)汗能力太強,并不適用于兒童或者體質較虛的病人,所以選擇一種溫和的輔料對其進行加熱炒制,以抑制其過烈的性味就大為必要?,F(xiàn)代醫(yī)學實驗證明,麻黃經(jīng)過蜜炒之后,具有平喘作用的麻黃堿損失不大,但是有發(fā)汗作用的揮發(fā)油卻損失了50%。
同仁堂有這樣一副對聯(lián):“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边@是制藥人對人命關天的敬畏,也說明了炮制事關重大。
常用中藥材中有不少本身就是毒藥,如馬錢子、烏頭、巴豆、天南星、半夏等等。根據(jù)一些老中醫(yī)的經(jīng)驗:這些雖然是毒藥,卻是一支治療頑病痼疾的“奇兵”,通俗地說,就是能“以毒攻毒”。不過,毒藥肯定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必須經(jīng)過炮制。
而炮制“貴在適中,不及則功效難求,過則氣味反失”。也就是說,只有炮制適中,才能制造出低毒高效的藥物。
明末,一家藥鋪自制了新藥丸出售,可病人服后卻沒有—點效果。時逢名醫(yī)張景岳造訪,店老板就對張景岳說起了此事:“我用的可都是道地好藥材,會不會是方子有毛病?”張景岳看罷方子說:“這是古方,沒有毛病。不知您的藥都是如何炮制的?”
店老板帶著張景岳來到店后,張景岳見藥工正在煮附子,便問:“這附子煮多長時間?”老板說:“小店炮制藥材是慎之又慎,寧可過,絕無不及。附子有毒,水煮可去毒,因此,小店規(guī)定要煮到爛熟、將毒去盡為止?!睆埦霸来笮Φ?“貴店的藥不靈,問題就在于此。附子有毒固然不假,水煮減毒也是千真萬確。不過,如果將其完全煮爛至沒有一點毒性,那么它的藥性也就喪失了。”
葉天士是清朝乾隆年間的名醫(yī),醫(yī)術高超,名滿天下。他治病頗具巧思,不拘一格。其中,他救治難產(chǎn)婦女,而巧用藥引子的故事,堪稱杏林佳話。
難產(chǎn)的婦人是葉天士的鄰居,病人家里已經(jīng)請了醫(yī)生診治。不過,由于不放心這個醫(yī)生的醫(yī)術,病人的丈夫就將藥方拿給鄰居葉天士看。葉氏看罷,只在藥方中加了一片梧桐葉做藥引子。于是,病人的丈夫在院子里撿了一枚梧桐葉,放在藥里煎熬,然后給妻子服了下去。說也奇怪,不到一刻鐘的工夫,百般痛楚的產(chǎn)婦,順利地產(chǎn)下了一個男孩兒,舉家歡喜,向葉天士千恩萬謝。
后來有醫(yī)生聽到了這件事,以為梧桐葉是治難產(chǎn)的特效藥,紛紛效仿葉天士的做法,凡是遇到難產(chǎn),都在藥里加梧桐葉一片,但效果并不理想。有醫(yī)生疑惑地向葉天士請教。葉天士笑笑說道:“我給鄰居產(chǎn)婦治病那天,剛好是立秋,所以加了一片梧桐葉。你們不分時令節(jié)氣,隨便添加,當然是不會有效果了?!?/p>
一個對中醫(yī)理論不了解的人,看了以上的故事,肯定會如墮云霧之中。其實,根據(jù)中醫(yī)學說,用藥需參考天時,也就是時令節(jié)氣。春天是生發(fā)的季節(jié),而秋天是萬物隕落的季節(jié)。梧桐對秋天清蕭隕落之氣最為敏感,所以,一遇秋令,梧桐最先落葉。在催產(chǎn)藥中加一片梧桐葉,就是取它的下落之力,讓胎兒盡快地落地。
由此可見,“藥引子”很神奇,但并非故弄玄虛。醫(yī)書上說,“藥引子”可以帶領藥物進入病變部位,起向導作用。也可以讓藥力更好地發(fā)揮,達到“錦上添花”的效果。
在中華文明里,醫(yī)學、哲學、軍事、文學、政治,都是相通的?!秾O子兵法》上說:“兵者,詭道也?!敝嗅t(yī)也認為:“用藥如用兵”?!八幰印笨梢哉f就是醫(yī)療實踐上的“詭道”,是一種靈活變通,是針對不同的疾病采用的不同策略。
相信許多人都見過這樣的場面:在龐大的中藥架前,店員攤開一張張黃紙,掂起古銅色的小秤,不時瞄一眼藥方,熟練地將每一味藥過秤,然后倒在黃紙上。很快,一副藥就抓齊了。那么,它們憑什么這樣搭配在一起呢?
其實,這一小堆的藥物就像一支御駕親征的軍隊。它們的組織關系,可以用四個字來傳達:君臣佐使,這也是中藥配伍的哲學。
君藥是藥方中起最主要治療作用的藥物,就像是統(tǒng)帥。臣藥是輔助君藥提高療效的藥物,相當于軍師。佐藥是起佐制功能的藥物,可以調(diào)和君藥與臣藥之間的毒性或峻烈性。而使藥,也就是藥引子,就像先鋒一樣,引領君、臣、佐三種藥到達病變部位,發(fā)揮治療作用。
拿一個具體的藥方來說:石膏、熟地、麥冬、知母、牛膝。這是明代名醫(yī)張景岳創(chuàng)制的一個方子,名為“玉女煎”,治療陰虛引起的胃火頭疼和牙疼。石膏可以泄胃中之火,起到最重要的治療作用,所以充當君藥。熟地甘潤,可以補腎中之陰,以輔助石膏泄火,充當臣藥。麥冬涼潤,知母苦寒,進一步佐助石膏、熟地兩味藥發(fā)揮作用,兩者均是佐藥。牛膝滋補腎水,并且可以引胃火下行,是為使藥。
由此可見,一副中藥就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在正氣與邪氣的抗爭中,每一味藥都在扮演一個角色。而這不僅是用藥的科學,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致縮影和獨特思維。